“薇薇。”盛长荣打断她的话,他语声低哑,罕见的像是存在某种深弱之处,“你妈妈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回看前文,感觉开篇部分写得好拉……这个月应该差不多可以正文完结,到时候再修一修
目测正文会是开放结局,番外会写两个隐藏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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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爱
◎享用了它的好,就要接纳它的坏◎
叶恩弥在晌午时分下楼, 到大堂咖啡吧里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对过一整面墙壁都是半开的窗扇,海风湿润厚实,吹在脸上绒乎乎的。
似曾相识的触感, 不由自主想起她的睫毛。在他们接吻时,频繁地轻蹭他的眼梢。
叶恩弥来到纽约之前, 刚刚在亚运会的预选赛上拔得头筹, 代价是被医生反复警告, 接下来三个月不能高强度使用受伤的那只手。
可是方才在盛凌薇的要求下, 酣畅淋漓地用了一次手。
执起杯耳时, 指关节还有点抖瑟。
明明清晨时分,盛凌薇在他面前是犹豫的,有失分寸的,向他前进一步, 又后退两步。
可是只要能和她发生一点接触, 感知到一点垂爱和疼怜, 心里的酸苦辛辣就被奇异地安抚住, 只剩下温热的丝甜。
不枉他独自守着回忆度过这么多年。
面前空位忽然坐下一个人,叫他:“小弥。”
他抬眼便是叶澜。似乎卸下心头重担,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气:“酒店安排送我去机场,我坐在这里等一等。”
订婚宴前那一次仓促的母子相会,并不算愉快。
所以如今叶恩弥只是说:“行。”
叶澜招手叫了咖啡和简餐。
她食寝无言,吃完后用白色餐巾沾沾嘴角, 忽然说:“我都告诉薇薇了。”
“什么?”叶恩弥眉睫轻跳, 然后反应过来:“……哦。”
原来如此, 原来她并不只是在订婚夜找刺激, 再来玩弄他一下。
他于是笑了出来, 情不自禁。
叶澜问他:“昨天晚上薇薇在你那里么?小知来找我了。”
叶恩弥不知想到什么, 冲她一勾嘴角:“恩知应该为了等她,一晚上没休息吧。”
叶澜眼睑微阖,遮住目中疲惫的忧色:“你们毕竟是亲兄弟……”
“可是我想争一争。”叶恩弥脖颈虚仰了一下,声音却扎实而确定,“下半年亚运会,等我拿到冠军,披上国旗,我要回到家里。这下没人能再说什么了,她父亲也会同意……”
“长荣是不会同意的。你还没明白么?世界冠军,亚运冠军,哪怕是奥运冠军,长荣他看不上你,他假装同意你去拼,让你出人头地,就是想要你心甘情愿地走。”
“那我又能怎么办。不走,去当兵?分开几年,我什么也得不到,到头来还得靠沈家,她爸爸更不会同意。离开家里,至少还有一点机会……”
“可是,如果。”叶澜忽然说。两个字抛出来,断在这里。
“嗯?”
叶澜深吸一口气:“如果她现在也爱上小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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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娜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的指腹干而皱,食指还夹着监测体征的仪器。盛凌薇赶快递上手,将她紧紧握住。
呼吸面罩之下,隐约看见热娜明朗的笑容:“薇薇。”
盛凌薇几乎落泪,她哽咽地呼唤着:“妈妈,是我,妈妈。”
她月季花一样的娇艳的母亲,在病痛之下如此枯萎了。
盛凌薇竭力压着情绪,可积得太满,无法克制地要宣泄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五年多了,不准我回来,好几次我到了家门口,也让他们把我拦下,就是因为这个?”
热娜的眼睛如在黑夜,目光黯淡而低柔:“薇薇,那年你第一次去上海走秀,拿着宣传册回来跟我说,台下的人都在看你。你那么快乐,我永远忘不了。如果当初我告诉你,我不剩几年可活,你会怎么做?”
“我会……我会什么都不要了,只想陪着你。哪儿都不去。”她胸中剧烈震动,整个人抖得厉害,觉得心口好沉重,呼吸也变得艰难,不由把手攥了起来,“但是妈妈,我不要你们用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选择。我不要你们这样。你,还有爸爸,还有……”
还有叶恩弥。
他们都是这样,为她好,为她着想,所以拼命隐瞒,以为牺牲自己,她就能够幸福。
过去盛凌薇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而今她胸臆混沌,杳杳不知所往。
热娜从肺腑之中激动起来,她急喘两声,细弱却坚定地说:“不是为你好,薇薇。不是为你好。是妈妈太自私。一想到我的女儿本可以在她热爱的领域取得非凡的成就,却因为我这不争气的身体,要放弃事业,放弃自己的人生,把青春光阴浪费在我的病床前面,我会埋怨自己,憎恨自己,不能有一天好过。薇薇,可以原谅妈妈的自私吗?”
盛凌薇从眼睛里面热出来,那股潮湿奔流在脸上,把一切都模糊了。
这是她最爱的,也最爱她的妈妈。小时候她们比起母女,更像多年通达的朋友。热娜性情温恬,几乎不会大声讲话,从没与她红过脸吵过架。跟小不点盛凌薇聊天的时候,也要蹲下与她视线齐平。
妈妈爱她,尊重她,哪怕出于私心,也是为了她。
可是盛凌薇总是希望,她能有机会作出选择,能够得到另一种结果。
热娜的声音渐渐黯了,是力气在逐渐流失,几乎被仪器运转的枯燥响声掩盖过去。
盛凌薇弯腰紧凑到她的唇边,听见她轻轻在说:“……薇薇,你爸爸说,小弥想过带你走,可他怕你跟着他要吃苦。你看,他是不是有点像我?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小弥是真的爱你,想对你好。可是你爸爸最喜欢小知,他觉得小知对待爱的方式,会更像他。”
身后有人推门而入,从规整而有力的脚步声判断,该是盛长荣。
盛凌薇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平静地问:
“爸,这些年来,你又有什么苦衷?”
盛长荣不语,片刻之后忽然抬步,从身后将手按在她肩上。他的手掌宽厚,一如童年时,说的话却比童年更有分量:“薇薇,你不用原谅我。我爱我的女儿,但更爱我的妻子。我愿意为她做一切,哪怕她想要和你分别,为了陪伴她,我也心甘情愿。”
是啊,都是因为爱。
小时候盛凌薇以为爱是顶好的东西。爸爸妈妈几乎无底线地娇惯着她,她一度觉得自己要是想摸一摸天上的星星,父母也会想尽办法帮她摘下来。隔壁的沈家爷爷也宠爱她,在沈家兄弟甚至沈州同面前一贯严厉到苛刻,唯独对她从来都假以辞色。
沈恩知爱她。他体贴,温柔,对她无限纵容,几乎是予取予求。
还有男女之爱,她在叶恩弥身上第一次尝到甜头。那个骄傲到顶的,甚至不可一世的少年,沉湎于爱情的时候,竟然会变成那副样子。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迷恋,全身心地渴求着她。
他们都爱她。可是都在自作主张地决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在她的人生里打出无数个死结。她的父母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了她可以追寻事业,不受家庭所负累。叶恩弥藏起所有苦衷,因为他觉得她要安逸生活,享受优渥的条件。
可能只有沈恩知明确在说,他是为了贪欲和私心。可他如此经营算计,也是出于对她的爱。
以爱为名,连怨怼也无法洒脱。
或许爱本就是如此,具有相反两面。享用了它的好,就要一并接纳它的坏。
……然而真是这样吗?
她是否真的没有选择。
盛凌薇出了门,在家宅前方的小道上慢慢地走。忽然想起高三时,她完成全部复健,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她换上叶恩弥送的牛津鞋,穿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半圈。步态轻盈,裙摆像潮水一样层层散卷。
她问:“是不是很漂亮?”
他一时看得呆住了,半晌才点头说:“是最漂亮的。”
“我以后要做模特。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走路的样子。”盛凌薇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说到此处却顿了顿,“但是……”
“但是什么?”
她忽然红了脸,手捏在一起绞了两下,没有再说话。
叶恩弥想了想,神色了然:“害臊?”
他总是将她的心思猜得这样准。盛凌薇说:“有一点吧,我看电视上那些名模,要露出好多身体在外面。”
叶恩弥漫笑出声,伸手在她下颌轻巧一捏,拇指滚热,印在冰凉的皮肤上。
他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你的身体那么漂亮。”
她面上立时更烫了,一下拍在他的手背:“叶恩弥你羞不羞啊?谁让你说出来的。”
叶恩弥半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仍是随性的样子:“本来就是,这是实话。”
转眼到第一次模拟考,她从小没受过太大重压,一时对强度和紧张的氛围感到难以承受,出人意料地拿了个较低的名次。
虽然盛长荣和热娜都没放在心上,可盛凌薇到底撇不下自尊心,很是消沉了许多天。也就是那段时间,叶恩弥忽然在一个晚上来她家拜访,非要借故拉着她出门。
他们往森林公园的最幽深处走,越走步行的小径越深狭,两边纷杂排布着黑黢黢的树影,将里侧的一弯浅水潭掩映得密不透风。
炭黑,群青,沁雪的绿,是构成一场夜晚梦寐的底色。
“我以前经常来这边散步,没遇见过人。”叶恩弥在水边干辣辣的密草里辟出一隅空缺,“你压力太大了,薇薇,放松一下。”
“怎么放松。”
他指尖在她裙子的腰链一点:“脱了。”
“……什么?”
“没人会来。今天晚上月亮这么好,也没有风。你就把自己想象成模特儿,要在很多人面前展示你的身体。”他踩断两截枯叶,在旁边背对着她坐下来,“我不看,你放心。”
她瑟缩半天,鼓起勇气把裙子腰部的侧链拉开,一口气脱下来,鞋子也甩掉了,只穿着内衣裤,光脚在月光底下来回地走。一开始心下惴然,畏手畏脚,生怕有生人闯入看见这一幕。到后来慢慢松弛,心神安宁下来,步伐也逐渐更有底气。
这是最好的夜晚,漫天都是稀碎的星星,并无人声,偶有遥远一响虫鸣。她在走,那些压在心腔的重担飞散出去,装满了水潭清远的润气。她感到奇异的轻快和松脱,低头观察自己身体招摇在风里,双腿自成韵律。
她觉得自己也像风,柔滑如丝,没有任何疤痕与暗疮,也不受拘束羁绊,随心而自由。
就像叶恩弥。
忽然想到要去看叶恩弥。他太高了,只能蜷着身体,老老实实屈膝坐着,真就信守承诺,难得这么规矩,一次都没有回头。
“叶恩弥。”盛凌薇敲他后背。哪怕是如此屈就的姿态,他依然腰脊挺直端正。
“怎么了?”叶恩弥问,却没有挪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