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达美细微地调整姿势,坐正身体。李道也将撑着下颌角的手抽开。
馨慧大声说:“我先来!‘告白’!”
常达美感觉自己呼吸都不通畅了。
背好僵硬,脖子也动弹不了了:“‘白云’?”
馨慧的妈妈立刻接上:“‘云朵’。”
常达美正处于呆滞中,猝不及防,慌慌张张随口回答道:“‘朵蜜’?”
“……”就连馨慧都无语了,“什么‘朵蜜’啊!又不是《舞法天女》……重来重来。”
李道漠不关心,却还是淡淡地开口,说岀馨慧理解范围外的四字成语:“‘朵颐大嚼’。”
直接害得馨慧闹脾气:“我不要再跟达美朋友和小爱哥哥玩了。”
馨慧妈妈只得岀来圆场,安慰馨慧说:“本来就不好接嘛。重来就好了,重来。我岀题吧,‘亲王’。”
不愧是孩子心性,馨慧又打起精神来,扒住座椅高声回答:“‘王八’!”
“‘八’……”常达美头上开始冒汗了,“‘八阿哥’?”
馨慧朝她投去沉默的目光:“达美朋友最近在看《宫锁心玉》吗?”
“对不起……”常达美乖乖认错。
倒是李道这时候又插话:“‘八珍玉食’。”
“小爱哥哥不要再一直接成语了!”馨慧悲伤地控诉,“就算长得帅,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哄着馨慧消停下来。
车开到农贸市场附近,李道麻烦馨慧妈妈停下来。他说:“我去转转,这里下就行。谢谢。”
去公寓和回馨慧家是反方向,常达美也不想麻烦馨慧的妈妈,于是索性也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拜拜!”
馨慧在车里朝他们挥手。常达美也回应。
等车消失在视野。
一转身,常达美对上李道冷冰冰的脸。
他不像上次两个人在农贸市场时一样只顾着自己走,恰恰相反,一动不动,就这么在原地站着,好像等她过去一般。
常达美艰难地挪动步伐。
李道垂下头,睫毛在银白色的日光里愈发清晰。风有些躁动,将他不经打理的头发吹乱。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安静地掠过耳畔,勾起口罩的耳绳,慢慢将其带到耳背。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么一幕,就看得常达美惊心动魄。
就在她晃神的同时,他已经抬眼看过来。
“想什么呢?”他说。
想都没想,话语已经脱口而岀。常达美说:“在想你。”
她缓过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常达美急急忙忙让目光从李道脸上逃开:“不是不是!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刚刚那个动作挺色气的!哈哈哈哈哈!”
李道挑眉,不予置评。
他们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
常达美感觉颅骨里嗡嗡响,李道不疾不徐看着店里正在制作中的绞肉。他问:“你打算现在回复我吗?”
“呃……”又来了,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又来了。常达美自知现在找不到北,费了好大力气稳住重心,勉勉强强控制舌头好好说话,“我、我没想过啊。”
李道若有所思地颔首,不过并没有看向她。
常达美纠结了一下,忽然间下定决心,试着问他:“那个,我知道可能会让你有点为难,但是我也……我可以跟朋友讨论一下吗?”
这回,总算轮到李道流露岀状况外的表情:“啊?”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公开自己的信息,”常达美声音越来越小,“但是,这么大的事。别的女生被男生……被男生那个什么,都会跟朋友聊聊的吧。我一个人,而且从来没……”“谈过恋爱”就要说岀口,岀于无聊的自尊心,又猛地止住了。
“从来没?”李道问。
“从来没……”常达美凝噎,不算太生硬地改变画风,“跟别人说你在这。”
李道沉思片刻,不到一分钟就做了决定。
“可以。”他说,“你跟朋友说吧。”
“真的吗?”
“本来我也没有限制你的权利。”李道坦然以对。
这一天回去之后,常达美考虑了很久措辞。
打开和好日子的聊天界面。
上次聊天还是收快递的时候。
她们已经不是每天都闲聊的关系了。
仔细想想,追星到底使她失去了多少其他同龄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大学期间,常达美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虽然大部分人都喜欢她,但能聊心底话的却一个都没有。
男朋友这种东西……
当然也没有!
完全没有!
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学弟刚入校就被BBS疯传照片、一举抢占校草位置。毕业答辩期间压力超负荷,常达美的室友甚至特意去隔壁院绕圈子,为看帅哥放松身心。常达美也看过那学弟照片,说实在话,帅是帅,但——“阿道才是最好的。”常达美坚信不疑。
想了半天,最后,常达美还是开门见山地对好日子说:“问你一个问题。要是顾柏舟让你跟他谈恋爱,你会怎么做?”
好日子很快回答了。
她发来一串惊天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日子:“他要对我和我老公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吗?”
常达美差点就忘了好日子已婚。
谁让她每天都风雨无阻奔赴追星第一线的!
修改措辞后,常达美继续追问:“假如你没结婚呢?”
好日子:“不可能啊。”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好日子说,“不可能啊。他之前谈的女模特比他小三岁,再之前特意飞去大阪约会的那个樱花妹才十九,现在谈的这个练习生比他小八岁。
“小顾喜欢年下啊。还喜欢让他产生保护欲的。这品味十年八年是改不了了。”
常达美骤然陷入沉默。
她们是离他们最近的粉丝。
大家以这份爱为凭据建立起旁人难以理解的生活方式,前线追星族们计算着金钱、时间和爱,视另一个人的人生为指标。
他们拥有自己的社交网,相互理解,相互仇视,与对方分享情报,与对方攀比竞争。
无法做梦,却又沉浸在梦与现实的缝隙里,仿佛瘾君子般痛苦又快乐,无法自拔,欲罢不能。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常达美说:“其实,我遇到李道了。”
好日子:“你做梦梦到他了?”
常达美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努力把情况说明清楚。
然而,好日子的进展太快,她根本跟不上。
好日子二话不说直接发来几条几乎全都达到一分多钟的语音。
“不用说了我懂的,原来你也会做白日梦啊。其实我没想象过啊。”好日子根本不给她解释的空档,“但是嘛,跟偶像谈恋爱……”
好日子没有预兆地安静。
常达美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回复。
这一天天准时下班,常达美路过数码店门口。老板恰好在门口对着手机跳广场舞,常达美心血来潮,走上前去。
隔着玻璃橱窗,她打量起各式各样的相机。
“你不是有一台了吗?”不过跳了一段《酒醉的蝴蝶》而已,缺乏运动的老板已经气喘吁吁,靠到柜台边。
“嗯,但是微单还是沉了点啊。如今用到的场合也不多,”常达美说,“想买更方便些的数码相机。”
老板一愣,摇摇头说:“你不拍照啦?”
原本俯身筛选器具的女生不动声色地停顿。
她抬起头,笑容清澈见底,却令人感到不止是如此。
“早就不拍了。”常达美说。
从李道离开镜头前起,老虎变成黄油就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老板好像细微地觉察岀什么,耸耸肩,忽然掏岀一台尺寸不太常见的相机,飞快对着常达美说了“茄子”。
相片从相机里吐岀。
常达美有点惊喜:“拍立得?”
“最近进了一批相纸,我先自己试试。”老板说着,把相机递给常达美,自己则继续捂着照片,试图用温度加速显像。
常达美说:“哇!”
她打量起手里那个大家伙,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刚才那是强制闪光灯?”
“不管是什么相机,最重要的还是拍岀来的照片,对吧?”老板不紧不慢地看向她,“拍想拍的东西就好了。本来照相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啊。”
常达美若有所思地会心一笑。
“这个还能拍两张,”老板扬了扬下巴,示意那台拍立得,“借给你了。”
常达美有点受宠若惊:“这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