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韫白眸色愈沉,嗓音有些哑。
“她受过很多伤害,这个世界对她很不公平,可她还是一直在努力地尽自己的责任。”
“尽女儿的责任,老师的责任。”
“她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在外面欠债,那些债主的压力和敌意,也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听完,沈清夜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也知道一些柳拂嬿身上的风言风语。
可直到从薄韫白口中听到这些话,许是被他语气里深沉的情感所感染,沈清夜这才忽然意识到,没有人生来就是那么淡漠的性格。
都是事出有因的。都身不由己。
可他还是不解。
“她确实过得很辛苦,但这和你后悔签契约有什么关系?”
薄韫白低声道:“因为现在,我发现她好像又在为了我,努力去尽妻子的责任。”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沈清夜沉默半晌,表情不由地有些失控。
他磨了磨牙:“……其实你是来找我秀恩爱的吧?”
薄韫白没看他,继续道:“我感觉,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不知道如果她没有这份责任,没有协议的束缚,”
“如果她可以自己选择,”
“她还会不会接受我。”
沈清夜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概深爱一个人,就是会不由自主地,考虑到这些很微末的细节吧。
希望彼此的感情都是纯粹的。
希望对方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与此同时,又希望自己能因为是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被对方坚定地选择。
沈清夜看着地板发了会儿呆,感同身受地想起自己的多年单恋,无奈地扯了下唇。
沉默良久之后,才低声问薄韫白:“那你问过她吗?”
薄韫白垂眸道:“协议才签了不到半年,在这个状况下问,对她不公平。”
沈清夜无言地叹了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
薄韫白没有立刻回答,侧过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最后一抹金色的夕光即将消失殆尽,深紫色的烟霞像熟透的葡萄汁,夜幕即将落下。
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杯波本,一口喝尽。
酒液清苦,冰凉而辛辣地滚入喉咙,但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矜倨的模样,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
离开前的最后,他轻描淡写道:“就这几天,我打算解开我们之间的枷锁。”
“然后,让她自己做选择。”
-
薄韫白回到云庐水榭的时候,天光将尽而未尽,并未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上,已经升起了金白色的月亮。
他按下了大门的指纹锁。
柳拂嬿真的哪里都没有去,还留在客厅等着。
上了一天的班,她实在很累了,裹着一张薄毯躺在沙发上,身躯缩成小小的一团。
手里还举着手机,眼睛却已经睁不开了。
然而,听到动静,她还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朦胧的双眸像被石子扰乱的湖水,在星点涟漪之后,又回归了透彻的清明。
“你回来了。”
柳拂嬿看一眼落地窗外的天色,白皙面庞上露出笑意。
“你真的很守承诺。”
她掀开薄毯走过去,见身形清落的男人站在玄关处,黑沉的眸底映出淡淡的光点,眉宇轻舒,和出门前的感觉不太一样,
好像已经放下了什么心事。
“心情好点了吗?”
她关心地问。
薄韫白似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视线却一直懒淡地低垂着,并没有在看她的眼睛。
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唇瓣,柳拂嬿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
尽管昨夜已经发生过那样的接触……
但好像主要还是醉意和夜色,给她增添了几分无法无天的勇气。
而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很清醒地站在客厅里,柳拂嬿立刻被迟来的害羞感挟持了意识。
“你……”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干巴地想转移话题,“你喝酒了吗?”
“嗯。”薄韫白答得轻描淡写,见她后退,自己上前一步。
他步长比柳拂嬿的更长,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远,反而缩近了。
柳拂嬿一怔,大脑空白着,又想往后退。
结果这一次,后腰处忽然传来滚烫的触感,她直接被男人拦腰抱了过去。
“不要走。”
尽管吐息间带着淡淡的酒意,薄韫白听起来还是很清醒。眼眸低垂着,漆沉眸底似映照着月光,清亮而澄明,用一种近乎理性的语调叫她。
“寒露。”
“我可以吻你吗?”
柳拂嬿睁大了眼睛。
男人穿着平整而挺括的黑色衬衫,肩背平直,肌肉轮廓清朗,像披着一身月光。
这样的他,本该出现在集团会议室的主位,或者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
而不该是扣着她的腰,如此堂而皇之地索吻。
柳拂嬿耳边燃起淡淡的彤云,她没说话,只是阖眸,仰起脸,微微踮了踮足尖。
视野被关闭,触感便更加清晰。
能尝到他口中波本威士忌的清苦气味,牙齿的轮廓像硬质的玉,以及比唇瓣更粗砺的舌尖。
食髓知味,不止他是,她也是。
前一夜的感官记忆忽而苏醒,她这才发现,刚才薄韫白温文有礼的语调不过是个谎言。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理性,不过是将心底的渴念掩饰到了极致。
不知过去多久,似乎发现了她因为窒息而有点腿软,男人喉间溢出一声很低的笑,这才放过了她。
只是仍拥着她的腰,与她额头相贴,温声问道:“今天很累吗?”
“……”
柳拂嬿被他吻得有点迷糊,过了阵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挺累的。”
她渐渐想起白天的事,颦起眉道:“开学第一天嘛,学校开会,系里也开,反复提醒我们要保证课堂质量,做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与流行趋势相接轨什么的,还有一大堆文件要填。”
这种工作内容对薄韫白而言相当陌生,家常话的叙述又带着几分琐碎,但他还是听得很认真。
柳拂嬿说着说着,又幸福地叹息了一声。
“而且这个学期课好多,都是大课,我负责好多人。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越来越熊了,早上还抓了一个在教学楼里滑滑板的。”
薄韫白想起国外学校的那些群魔乱舞,感觉对比之下,滑个滑板进教室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学着她的口吻问,“这样就算很熊了吗?”
“是啊!”
柳拂嬿认真地看向他,漂亮的长眸里掠过几分不可思议。
稍顿,又道:“不过,这可能也说明现在的孩子心思越来越灵活了吧。其实也是好事,搞艺术需要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她兴冲冲地拿出手机,柔声道:“我昨晚还刷到一个我的学生,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她做的小屏风和灯笼,赞数特别高。”
说着便打开了一个视频。
古色古香的背景音乐里,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汉服,一笔一笔在宣纸上绘出图案,再灵巧地把它们粘贴在木头做的支架上。
柳拂嬿按下暂停键,语调明亮地微微扬起,指着屏幕道:“这个竹叶的画法,就是我上学期亲手教过的。好看吗?”
视频应该就是用普通手机拍的,清晰度不算太高,主要看个意境。
但仍能看出竹叶的形状颇为逼真,形似神更似,在斜风细雨中宁静屹立,很是清雅端方。
薄韫白温声道:“好看。”
稍顿,又不知为何,提起了好久之前的事。
“之前我上你的课,只学会了画半朵牡丹。”
他话题跳得有些突兀,柳拂嬿抬眸看他,试探着问:“那等之后有空,我教你画一整朵的?”
闻言,男人眸底晕开微不可见的笑意,漫声应了句“嗯”。
言语间,半晚上的事件悄悄过去,柳拂嬿不由地打起了哈欠。
薄韫白问她:“明天几点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