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第一次和席烟见面就感觉梁慎川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总是笑着,想让她开心,又不敢挨得多近, 戴着一层面具作为伪装,用玩笑说一些真心话,活得不像他自己。
家里安排过许多相亲, 舒畅也见过不少男孩子,对梁慎川的外貌她是满意的,痞中带点少年气,性子也不闷,是不错的男友人选。
如果梁慎川心思没在席烟身上,她其实愿意多和他接触接触。
毕竟是相亲对象, 她后来摊牌问他,“你是不是对你小青梅有点想法?”
梁慎川也没装, 喝了口冰橙汁, 大大方方承认:“不止一点。”
“抱歉, 应该早点告诉你。”
“现在也不晚。”舒畅洒脱道。
舒畅对梁慎川连好感都算不上,顶多只是有接触意愿,而且他平时回她消息很礼貌和也有分寸感, 并不会让人误会在撩她, 所以没觉着梁慎川对不起她。
相反的, 她对席烟的印象非常好,好于她和梁慎川第一次见面。
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
她长相偏明艳挂, 却不张扬,像薄望京这种顶级富豪的太太普遍归两类,要么性子软得惊人,能用最女性的那面让丈夫心生怜悯,钓住人。或者干脆脾气强势冷静,让人不敢在外边乱来。
席烟两者都不是,只把人当成人,对薄望京是这样,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这话别扭又怪异,但事实上,不管哪个圈子,不因地位高而迁就,也不因不好的身份而轻视,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席烟对薄望京放得开,也清醒,不然不会离得那么干脆。
舒畅宁愿多一个席烟这样的好友,男人么,还可以再找,丢了一个梁慎川,不可惜。
后来她和梁慎川商量了一下,如果光在两家人面前拒婚,怕是长辈不会轻易放弃,不如在一个大场合撕毁婚约,永绝后患,所以有了梁慎川生日那一出。
梁慎川喜不喜欢席烟,即使舒畅知道,也觉得应该让梁慎川自己回答,感情的事旁人不好插手。
舒畅乐呵呵笑了声:“你们这十来年的友情堪比家人,远超出男女之爱,这让我怎么说,或者你可以亲自问问梁慎川,有这想法了就别拖着,该拒绝拒绝,该给回应给回应。”
席烟心想也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她和梁慎川的友情很难得,如果他俩是认识几个月的朋友,舒畅还能说几句,但她不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样的,因此判断不了。
近日北港有了春的气息,惊蛰刚过,偶尔下些小雨,草坪长出新芽,晃一眼过去绿油油的生机勃勃,云层却阴雨晦涩,让人忍不住想睡觉。
席烟找薄望京之前那个MP3有几天了。
她就是想看看薄望京说的那张照片长什么样子。
高中时候的东西,席烟本不抱希望,后来陈姨无意中提了句,薄望京之前用过的东西都没扔,他们这种干活的不敢轻易扔主家的东西。
薄家不差一两套公寓,所以薄望京之前住的那套学区房一直没卖,毕业后是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老宅的总管事时不时派人去打扫。
席烟没说自己真实意图,问薄望京:“我能去你高中住的那套公寓瞧瞧么?”
薄望京套上西装,言辞淡淡:“怎么,打算找回初恋的感觉?”
她的初恋不就是他吗。
席烟忍不住讥道:“那不是,我就挺想看看自己当时眼睛有多瞎。”
薄望京平静地吐字,“瞎点好,一条道走到黑。”
紧接着他又说:“想去就去,这种小事不用和我报备。”
薄望京视线轻飘飘斜过去,“哪天你头脑拎不清打算跑,可以提前给我报备一下,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薄望京这种威胁很有震慑作用,没用多狠的语气,但席烟听了就会往心里去,脊背起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每每有什么离谱的念头冒出来,她首先想的不是有多难实行,而是他会有什么反应,随后产生放弃和躺平的念头。
老宅管家的效率很高,中午问的,下午就派人给席烟送了公寓钥匙来。
这套公寓已经是十年前的装修风格,放在现在也不过时,色调以冷棕色为主,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的画,柜子上摆着工艺精细的拍卖品,客厅没有电视,有一张巨大的黑色地图,经纬由金色画出,广袤却压抑。
他的卧室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沙发,沙发旁边有飘窗,落地灯和这些家具都罩上了防尘布。
书房吊灯高高玄起,中间一张书桌,下面铺着红色地毯,四面墙都改装成了书柜,漆成简约的黑色。
相对于家里的书金融哲学占比较大,这里的书百花齐放,有英文版的《飘》,还有全国中学生必备的鲁迅老舍文学作品,也有一些经济学入门和大学课程类的书。
席烟原以为像MP3这类看书可以听的工具应该在书房,但是她逛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却意外翻出书柜底层的箱子,里面有他以前写过的习题本和作文。
还真是一样没扔。
他文风老道也无趣,没什么“今天奶奶分给我一个梨,但弟弟妹妹很想吃,就让了出去。”这类稚嫩的主题,反而一开始就写《读三国——曹操的奸雄之路》等等非有野心的论题。
她无意识扫了眼姓名那栏,刚要挪开,心脏通电似的惊了惊。
那里写着——纪阑。
这不是薄望京的书房吗?怎么会有别人的东西?
席烟抱着整个箱子到外面,将泛黄的习题本和作文集都翻了出来,前面她压根儿没看署名,潜意识里觉着就是薄望京的东西。
她额上冒出些汗,顾不上擦,一本一本翻开首页写名字的地方。
纪阑、纪阑、还是纪阑……
她又从书架另一边的大箱子翻出一些试卷来。
这个时候已然变成了“薄望京”。
她坐在地上,现在十分肯定,薄望京以前并不只是“薄望京”,他有一个秘密,或者说,有一段鲜少人知道的往事。
席烟还没找到证据,证明薄望京和奥赛论坛的那个人有直接联系,但这初中时期一模一样的字迹,怎么能说不是他?
白首镇……
纪阑……
薄望京……
火灾。
火灾……
席烟脑子一团乱,她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次火灾,但受害者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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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寓出来,司机早早地把车开到了门口,席烟开了丝窗缝让风透进来。
她给郑晚秋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问:“奶奶,以前薄望京在白首镇生活过吗?”
郑晚秋那边很热闹,好像在听京剧,咿咿呀呀,是出《游龙戏凤》,席烟以前跟着听过。
“ 来来来,我与你插上这朵海棠花。
在头上取下了九龙帽,避尘珠照得满堂红。
见此情好似入梦境,真龙天子到房中。”
郑晚秋从房里出来,乐呵呵地喂了声,席烟恰好听到那句“真龙天子”,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郑晚秋好像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喜庆,“哟,他连这个都和你说啦?”
这便是答了。
这出游龙戏凤听得席烟好像做梦,她望进无边夜色。
郑晚秋问她最近怎么样,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席烟一一应了,心思却不在上面,匆匆挂了电话,回忆起后来薄望京随她玩项链的样子,心里有了猜想。
她失力地闭了闭眼,懒得再印证,只是觉着许多事情阴差阳错,她也不敢多想那个时候的事,怕自己可怜他,让人误会。
过了几天薄望京却来问她,“公寓都掀完了?”
席烟干脆道:“你MP3在哪儿?我没找着。”
“先解释一下这个。”薄望京长腿交叠,松弛地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摊着席烟从宋绥那里要来的试卷,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矜贵逼人。
席烟也不和他兜圈子,“你想听什么?”
这人蔫儿坏,步步都是算计,这卷子怕是早就被他看到了,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查那天宋绥和她讲了什么,查到卷子迟早的事儿。
她要去公寓是碰巧,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适时漏出些线索,让她闻着味儿地往那个方向走。
薄望京弯弯绕绕一堆心思,就是不张嘴,目的并不是告诉她真相,而让她自个儿琢磨,这样推出来的东西,深刻,坚定,也震撼。
估摸着他等她提问等了一段时间,席烟也是倔脾气,他不提,她就装不知道,看谁熬得过谁。
薄望京哂笑了声,好似不急,将卷子折了折,挑起眼皮瞧她:“MP3在家里,书房主书桌的第二格。”
席烟转身就走,她潜意识觉得这玩意儿现在没人用,所以不曾想过在家里翻一翻。
不是她把人想得太坏,而是这人前科太多,极有可能是故意放在家里方便她发现。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连上MP3的USB,时间隔太久开机有点慢,她指尖忍不住点着触摸板,薄望京站在她后头,难得拎了只Waterford水晶杯,里面装着威士忌。
棕色的液体通过杯体楞面在他指尖发光,雅致而低调。
他眼底趣意横生,像是在看一出戏。
以前的MP3更像一个U盘,席烟看到指示灯亮起忙点开“我的电脑”,鼠标挪到移动磁盘H盘,手指轻颤停顿了半秒,按下。
里面全是古典乐,名字长且复杂,跟乱码似的。
席烟没耐心一行一行分辨,直接拉到最底下,果然有一张图片。
她垂下眼睫,两肩塌下。
“应嘉荟使点绊子你就和我闹,打破沙锅问到底,不退一分,还没听明白解释就要和我离。”薄望京抿了一口威士忌,将酒放在桌子上,长腿长手从背后环绕住席烟。
“怎么轮到他这儿就不敢看了,嗯?”
“我帮你。”
他握着她的手,食指抵着她的指甲,席烟手凉极了,拼命往后缩,这两件事哪能一样。
她恼道:“和你离婚那会儿,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是解脱,但今天我真看了这照片,和梁慎川就回不到以前了。”
“十年的朋友,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似的冷血。”
薄望京不动了,维持环着她的动作,从背后冷森森垂视她扑闪的睫毛,嗓音低沉,“你别他妈给我来个好友变恋人,突然明白喜欢人家的狗血戏码。”
席烟感觉后脑勺阴风阵阵,她本来坐地毯上腿就伸不直,薄望京非和她挤一块儿浑身都不舒服,她扭了扭身子,蹙眉气他:“我人在这儿不就行了,你管我喜欢谁。”
异性之间有没有纯友谊这个辩题辩了几百年了。
旁人席烟不知道,她在精神上压根没把梁慎川当男的。
她很清楚知道梁慎川不是她的菜,至于自己是不是他的理想型,以前她觉得不是,现在不敢说。
薄望京压着她手把照片点开,席烟看到那身熟悉的校服下意识别过脸逃避,薄望京左手摊在她额头强迫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