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个戴着红绳抱着回忆过日子的人,你每晚回家都会到酒柜前拿酒喝,你逃避现实,想念温烟,每日循环,从来都没想过要从过去走出来。我尝试过想让你走出来,但你拒绝。我意识到,你永远不会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许清烛说到这里时,已经感觉不到游熠的存在。
因为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好像不存在,只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她不知道他听了这些,会讨厌她、对她的变态暗恋避之不及,还是会同情她可怜她,她已经无所谓了。
她把喜欢他的这件事说出来,已经感觉自己没有了尊严。
而她最后想要的是,不要再被他关心,不再和他见面,不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不再在他面前演戏,不再在他面前违心地笑。
许清烛终于转头看向游熠。
但游熠没有看她。
游熠弓着背,弯着腰,垂着眼。
他手肘搭在腿上,十指交叉相扣着,他的短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领带也垂着,但不知何时,他记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结已经歪了,领口松了两颗扣子。
他从刚刚的干净整洁模样,变得此时这样颓废,像身体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
可能是因为她提起了温烟吧,许清烛想。
许清烛看着游熠左手腕上的红绳,最后心如止水地说:“游熠,这一生我最后悔的事,是爱了你很多年,浪费了我很多年的时光。这么多年,耗光了我所有的自爱。以后,我想更爱自己,也不想再面对你,希望你能理解。”
许清烛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诚实坦言,只除了竹叶青和小火焰的事,她不打算说,永远都不打算说。
许清烛又讲了些场面话,比如祝愿游总未来一切皆好等等,以一声珍重与再见作为结束语。
说完一切,她打开她这边门的车内锁,准备下车。
忽然,游熠伸出手,再次握住了她手腕。
许清烛平静地看着他。
游熠问:“多少年?”
他垂着眼,没有看她,只有手握着她,手上克制着力气。
他声音很轻,轻得若不是离得近,她都快要听不见。
许清烛安静两秒,坦言:“十年。”
游熠慢慢松了手。
许清烛收回手腕,开门离开。
在门关上的瞬间,游熠用力闭上通红的双目。
他想到,她被他警告不要过界、不要妄想让他画一幅她的时候,她该有多委屈。
她被他当作温烟亲吻的时候,她该有多难过。
她提出让他摘掉红绳而被他拒绝的时候,她该有多失望。
她被他推倒在地上,双手被扎得都是血的时候,她该有多痛苦。
两滴泪,从游熠闭着的眼睛里垂落下来。
心疼她说的每一句话,心疼她每一次被他伤害后、她仍然笑对自己,心疼这个女孩爱了他十年,心疼她的一切。
而他,亲手推开了这个爱了他十年的女孩。
**
这一天晚上,游熠在浑浑噩噩中,忽然想起许清烛对他说的那一句“如果你因此讨厌憎恶我,也是我应得的”。
他想到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自我厌恶的心情,没有多想,立即给许清烛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小烛,我不讨厌你,不憎恶你,不要这样想。】
别的话,他没有说,因为他还没有考虑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喜欢自己长达十年的这件事。
但游熠刚发出去这条微信后,就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游熠对着“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这一行灰字,盯了五分钟。
许清烛把他给拉黑了。
怕她误会自己讨厌她,怕她难过,游熠又点开信息,给她发了同样的短信息过去。
两人的上一条短信息交流,是谢薇用他手机发给许清烛地址,两条iMessage的蓝色对话框,旁边小字皆显示已读。
今天发过去的信息变成了绿色的对话框,未显示已送达,也未显示已读。
似乎是他手机号也被她给拉黑了。
游熠扔开手机,抬眼盯着新挂上去的婚纱照上的许清烛的脸看。
气怒她的倔强,心疼她的委屈,反反复复,到最后再次变为心头的疼。
游熠仰头喝下一口烈酒,烈酒逐渐汇聚到心口。
可心口那里,似乎有一个被他自己亲手撕开的血肉淋漓的口子,烈酒浇下去,疼得他浑身颤抖。
疼得他夜里发起了高烧。
没人照顾他,没人给他拿药喂药,他在沙发上忽冷忽热,瑟瑟发抖,昏蒙的梦里,都是许清烛在喜欢他的这十年里,一声声的难过哭泣。
—【三更】—
三天后,游熠退了烧,之后短期出差五天。
出差回来的第一天,游熠将许清词约到了家里来。
有些话不适合在外面说,只适合在安静的地方,慢慢地说。
两人都是聪明人,许清词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看到他给她准备的下酒菜和收藏的好酒,再看向游熠疲惫的样子,就已经心里了然。
而游熠在请许清词进家门,看到许清词的了然目光时,就已经明白许清词是知情者。
许清词浅喝了一口酒,直言道:“其实我了解得也不多。”
游熠在许清词面前不避讳抽烟这事,侧头点着烟说:“了解多少说多少。”
许清词说,她是在看到许清烛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才知道许清烛大概是喜欢他的,之后她回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主要是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六年前的12月1日,温烟发生意外的那天,许清烛到过医院。
许清烛那时候大概读大一,可能是刚排练完学校的话剧,戴着假短发,化着乞丐妆,还穿着破洞衣服,匆匆从学校跑到医院来。
按许清烛的话说,是以为姜璇姐姐出事,是来陪姐姐的。
她当时站在医院走廊里为温烟哭的时候,冷不丁被这个装扮的许清烛抱住胳膊的时候,她还被吓了一跳,根本没认出来是许清烛。
第二件事,是同年的12月31日,那一天他因火灾吸入浓烟中毒昏迷被送进医院,许清烛到过医院。
那夜许清烛刚在学校演出完,是艾莎公主的装扮,穿着艾莎公主的裙子,戴着金色假发与王冠,粘着卷翘的长长睫毛,匆匆从学校跑到医院来。
按许清烛的话说,仍是以为是姜璇姐姐出事,来陪姐姐的。
她当时守在病房外,要不是先听到许清烛打招呼,她仍是没认出是许清烛。
第三件事,是去年9月份,游熠发生严重车祸,许清烛到过医院,并为游熠献了血。
医院说血库的血不够用,要家属朋友献血,他们都献了血。
但他们献的血是与血库的血进行替换,什么血型都不重要,只要献了就行,唯独许清烛当时是做的成分血献血。
许清烛是当时除了游熠家人外,唯一与游熠的A型血相同的人。
她两只胳膊双针同时进行,一只胳膊抽血,经过分离机提取需要的血液成分,另只胳膊被打回剩下的血,全程大概用了一小时。
之后走了一些程序,五个小时后,许清烛收到短信与小程序通知,血液已被发往三院供患者使用。
他们都知道,是给了游熠。
许清烛那个小身板,身体情况勉强达标,血液也是合格得很不易,又抽出去了那么多的血,哪怕喝了不少葡萄糖,最后仍是快要晕过去了。
结束后,许清烛脸白如纸,叮嘱她不要告诉游熠,说想要学一下雷锋,她当时以为许清烛是不好意思被游熠知道,觉得以后见面会别扭,她就没说。
现下想来,许清烛是怕被他知道她喜欢他。
在许清词说完这些话后,游熠沉默许久。
“我出去抽根烟。”
再开口的游熠的声音,干涩嘶哑。
他拿着烟和打火机站起身,身体却忽的晃了一晃,他按住桌子才没跌坐回椅子上。
许清词知道他生病和出差的事,看到他熬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叹了口气,问他:“你还好吗?”
游熠站稳,对她摆手,然后对她说了一句“你们许家人真是牛逼”,拎开挡他路的椅子,大步开门出去。
整个背影都透露着要被气死和心疼死的戾气。
许清词想了想,给许清烛发了条微信过去:【小烛在哪呢,在拍戏吗?】
**
在门口点烟时,游熠的手都是颤的。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三次,他都是见过许清烛的。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那个短发小男生、那个艾莎公主、那个戴帽子口罩的人都是她。
第一次,因温烟是南城人,她家人从南城飞过来需要些时间,而急诊不留尸体,要送到太平间等待家人来认领,他就一直在走廊等着温烟爸妈过来。
他那时几乎已经是行尸走肉的状态,听不见别人和他说什么,直到有个看着像住在天桥下没有家的流浪弟弟,将温烟为他编的红绳递到他面前,他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下抬头,才发现他不小心弄掉了这条红绳。
他后知后觉想起眼前的弟弟,好像刚刚追问了他好几句:“哥哥,这是你掉的吗?”
他接走红绳,枯哑的嗓音说了句“谢谢”。
那个弟弟在一旁说不客气,然后在他旁边看了他许久,突然对他说了句:“哥哥,姐姐一定不喜欢看到你哭。”
这句话让他心疼很久,因为无论他怎样哭,温烟都看不到了。
等他抬头看向弟弟时,弟弟已经跑开。
因为这个人出现得太奇怪,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将这人当游魂,将这件事当成是,其实温烟叫人来对他说这句话的。
因此,在那天之后,他就很少再哭,因为温烟不喜欢看到他哭。
第二次,他在许清词家里的时候,接到电话说他家公寓楼下失火,着到了他家,他没和许清词说,只说暂时离开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