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日半夜收工的时候,许清烛才再次在意外间看到了游熠。
这晚雪林里结束拍摄,许清烛真被冻得不轻,连苏娥都觉得是有些冷了,何况许清烛呢。
许清烛嘶哈着抱着暖手宝小跑到车前,临上车时,忽然有种直觉,她停步,往北边看过去,正看到游熠站在一棵雪松树后看着她。
游熠穿着黑色的长羽绒服站在雪里,戴着皮手套的手里夹着烟,脚下是藏住了他鞋的厚雪,雪上覆着数支零落的烟头,他正目光深邃而幽静地遥遥凝着她。
她这场戏从下午五点多日落之后,一直拍到凌晨一点,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这边的摄影灯光还没撤,灯光传到他那边后,已没了大半的光亮,他的身影被笼罩在昏黄的暗光下,隐在雪松树旁的轮廓昏黑朦胧,而他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许清烛这一刻不禁想,游熠像是一位被遗忘在大兴安岭深处的孤魂。
而他本该是在北城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身家背景根基都深不可测的游二公子,为什么要偏偏来这冰天雪地里做孤魂。
他在这世界就这么孤独么,偏要一意孤行地来找她存放他的感情寄托。
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捡起地上的烟头都扔了,许清烛凌晨回到宾馆洗漱完毕后,总是强迫症般地回想起游熠脚边周围的那些烟头。
隔日早上,许清烛做了五个小时淆乱的梦,疲惫醒来时,恰巧收到许清词给她发来的微信问她最近怎么样,她立即给许清词打去了告状电话。
许清烛气汹汹地说出她和游熠已经离婚的事,她还添油加醋地告状游熠对她纠缠不放,还将游熠居然要把她收作干女儿养的事也都跟许清词说了,让许清词帮她把游熠赶走。
许清词的反应先是笑着给她撂下了一句:“哟,宝贝儿你这是反噬了啊,跟他结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后果呢?”
把许清烛给揶揄得红了脸。
接着许清词慢慢收了笑,又撂下一句问话:“你要是觉得困扰的话,姐可以帮你把他给叫回来,困扰吗?”
许清烛想到雪地里的烟头,认真回答说:“特别困扰。”
许清词说:“知道了,这两天姐就给你把他叫回来。”
挂了电话,许清烛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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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许清烛在中蒙俄边境的41号界碑旁拍戏的时候,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肖宇涟。
直到肖宇涟走到她面前,笑着给她一个拥抱,听到他在她耳边温柔说“小烛,生日快乐”的时候,许清烛才想起来这天是3月20日。
3月21日是她的生日,肖宇涟提前一日过来,陪她过生日来了。
—【二更】—
许清烛的生日是在春至日这两天。
在北城的时候,许清烛每年生日的前后,都已经是春暖花开一片春意盎然的春天。
而现在她身处于前一日还在飘着雪、今日才放晴见蓝天的沭河县,还过着迟迟入不了春的冬季,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已临近。
许清烛正在边境拍一场逃亡的戏,妆容造型都很惨,拍完一场戏,导演喊过,许清烛累得精疲力尽。
喝了点热水,许清烛进帐篷里看监视器画面,和导演谈细节,之后她从帐篷里走出来打算看看风景换一下情绪时,忽然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声。
她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个戴帽子口罩的高个子男人,从工作人员中间走过来。
许清烛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肖宇涟,叠穿的呢子大衣,围着柔软的灰色格子围巾,徐步走向她,是肖宇涟身上特有的温柔又绅士的气质。
许清烛笑着快步走向肖宇涟,肖宇涟也走向她。
在寒冷的蓝天之下,在中蒙俄三国的边境旁,一身干净整洁的肖宇涟,轻轻抱住了好像逃亡失败的褴褛破败头发凌乱的许清烛。
肖宇涟太高,许清烛被抱得不禁踮起了脚,她仰着头,双手从肖宇涟的胳膊下穿过,一直向上环到肖宇涟的肩膀。
她身上很脏,脸上也有血,但她笑得很开心,肖宇涟也不嫌弃,冬日耀眼阳光晃进了她的眼睛里,亮眸笑眼,满面春色。
一辆银色越野G65正停在拥抱着的两人身旁,不过二十米远。
游熠在车里咬着没点着的烟,眯眸看着那一幕,后槽牙不断用力,生生咬断了黄色部分的那截烟头。
烟草落在他腿上,浑然不觉,只感到嘴里一片苦辣,一直深深地苦辣到心里去。
廖宇今天上午是跟着一起过来的,正坐在副驾,在看到有人走进围挡并走向许清烛后,他就察觉到了身边游熠的异常,他不禁反反复复地吞咽着唾液。
其实廖宇也不算是察觉到游熠的异常,是用眼睛就能看到。
游熠此时用力的呼吸,咬断的烟头,以及一双能杀死人的锋利眼睛,骤然迸发低气压的气场。
还有这两天来,游熠对许清烛的那些关心,廖宇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此时他身边的这男人醋大了,醋疯了,要爆发了。
“那个,游总,朋友来探班你妹,气势也是很正常的……”
话说完,廖宇自己都没办法相信他圆场打哈哈的这句场面话。
什么样的朋友,能大老远地从北城费劲转机到沭河来探班?还刚一见面,就拥抱这么久?
廖宇选择闭嘴,降低存在感。
而也就是在此时这一刻,游熠咬着牙,在心里收回了他和许清烛说过的那一句话,“你要是想开始你的新生活和新感情,肖宇涟是吧,都行,随便你,你开心就好”。
这事儿不行,绝对他妈的不行。
之前许清烛在他们的结婚证上看到了他的生日,他其实也在结婚证上看到了许清烛的生日,321的生日很好记,一眼就记住了。
3月21日,就在明天。
他这两天过来,本也是要陪许清烛过生日,但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姑娘今天上午给许清词告状说他欺负她,痛诉她多讨厌他,让许清词把他给赶走,紧接着这小姑娘今天中午就跟肖宇涟见面了。
而且她不仅今天中午就跟肖宇涟见面了,还跟肖宇涟拥抱得那么久。
敢情他这是碍着她开始新生活和新感情的事了,所以她让许清词把他给赶走?
他从上午接到许清词的电话开始,一直到此时,心里就一直在憋着烦心焦躁的劲。
许清词说话不客气,骂他心里还放不下温烟,就来招惹许清烛,而且他招惹的还是喜欢他那么多年、为他付出那么多的许清烛,许清词骂他是禽兽,骂他不是人,骂他对许清烛太残忍。
许清词每骂一句,都让他检讨自己对许清烛有多坏、有多残忍,他就越想补偿许清烛,越不想离开许清烛。
就算是他被许清词的话戳得心窝子疼,心里一阵阵的抽痛,宛若被针扎,被万箭穿心,他仍认定自己对许清烛不是那种喜欢。
直至此刻,他终于在烧了心的怒火中承认,他看不得许清烛喜欢别人,看不下别的男人抱她,看不得她去发展她的新感情。
六年没怎么说过粗话的游熠,忽然低骂出了一句“操”。
六年不曾意气用事过的游熠,戾声扔下一句“廖宇你跟我来”,拎上双肩包,狠着脸背到身上,摔门下车,大步向正拥抱着的那两人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两人面前的时候,游熠的狠劲就已经随着他接近的一步又一步,慢慢消失了。
到底还是怕这小姑娘生气发脾气。
一颗狠心慢慢变得软了,不忍对她再说出任何残忍的话、做出任何残忍的事,不忍欺负她。
快走到两人面前时,两人已经分开,正在聊许清烛明天怎么过生日的事。
他听到许清烛用柔软带有撒娇意思的声音问着肖宇涟:“哥哥你给我准备礼物了吧?”
哥哥。
她怎么管谁都叫哥哥?
难怪她刚跟他结婚的时候,叫他哥哥都叫得那么自然。
现在她还管这位肖宇涟哥哥要礼物,怎么从不见她管他要礼物?
游熠气得眼皮都在跳,缓缓深呼吸,走到两人身侧,温和地说出一句平静的话:“清烛,你朋友?”
许清烛闻声转头,看向游熠。
黑色冲锋衣,领口拉链高到下巴,单肩背着包,手插着兜,戴着墨镜,冷着脸,语气不善,低沉得冒冷气的嗓音像是要跟她吵架发脾气。
许清烛突然就来了气,不想和他说话,并冷冷瞪了他一眼。
游熠摘下墨镜:“?”
两人目光交接只一秒,下一秒许清烛视线移开,她意外竟看到了廖宇,忙打招呼说:“廖总?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您也来沭河了。”
许清烛是认识制片人廖宇的,前两天游熠在街头转角给她送药的时候,她只顾着盯游熠,没瞧见廖宇,这两天廖宇也避着她,所以一直没碰面。
廖宇走过来,笑说:“也才过来不久,怎么样,拍戏还顺利吗?咦,这位是?”
肖宇涟摘了口罩,对廖宇点头:“廖总,是我。”
肖宇涟语态温和,不慌不忙,谦和有礼。
廖宇和肖宇涟之前也是合作过的,廖宇惊喜着伸手过去跟肖宇涟握手,笑道:“是宇涟啊,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你也来探班清烛的?哦对了对了,介绍一下。游总,这位是肖宇涟。宇涟,这位是我们这部戏的投资人游总。”
许清烛:“?”谁是投资人?
肖宇涟其实年纪不大,只比许清烛大一岁,过年二十五岁,因与许清烛同一年同一部戏出道,在娱乐圈闯了十年,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摄影机对着,时间太久,身上就沉淀下来了稳重而有礼的绅士气质。
但肖宇涟面对这位游总,却难得地撂下了脸,并不太有礼,他淡着声音说:“游总,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四个字,意义颇深,游熠看向许清烛。
许清烛记得游熠说过他无所谓她跟肖宇涟是什么关系的话,她一点没心虚,十分坦然,只是碍于廖宇在场,还是没敢将话说得清清楚楚,含糊地说了一句:“游先生,我和肖老师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游熠:“。”
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很好。
游熠盯着许清烛的目光,逐渐绷得死紧,喉结上下用力滚动着。
她说她和肖宇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就是说,她和他结婚和离婚,甚至可能她暗恋过他的事,她都和肖宇涟说过。
而肖宇涟在她生日前一天过来陪她过生日的行为,已经表明肖宇涟不在乎她的过往。
并且那日她也说过,“我怕他因你曾经的存在,而暗自在心里吃醋难过”,她话语里的知道他游熠的存在的“他”是谁,也不言而喻了。
“肖老师,幸会。”
说了这一句,游熠侧头紧凝着许清烛说:“清烛,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今天的这几场戏都是导演需要保密的戏份,不可以被路透,所以周围进行了围挡,此时除工作人员外,没有其他路人在,不会被偷拍。
许清烛顾全此时制片人廖总和好朋友肖宇涟都在,她没有将气氛弄得太僵,以防廖总和肖宇涟尴尬,她泰然自若地对游熠点头,而后笑着请廖总和肖宇涟暂去帐篷里见导演和休息,从容地与游熠离开。
游熠的车也停在围挡里面,不会被偷拍,他向苏娥做手势打了声招呼让其放心,之后带许清烛走向他的车。
到车边,游熠为她打开后排车门,请她上车,许清烛冷看他一眼,忽然问:“游先生,你今天还要拽我手腕脚踝吗?你上次把我弄得很痛。”
游熠:“……”
游熠憋着的满腔火气,顿时一泻千里,他垂眼,扬手,叹息轻道:“对不起,不会,你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