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做不到不爱她。
郁瑞观察着言锡的脸色,叹息了一声。
“既然连孟方言都做不到,你凭什么要求叶舒唯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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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在禅房里等到天光彻底大亮,有僧侣清扫后院时才走出房门。
却不料,她刚打开门,迎面就看到小念站在她门外,似是已经默默等候多时。
小念上前一步:“舒唯姐。”
“小念。”她有些疑惑,“你找我?”
小念点了点头,将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交给了她。
叶舒唯接过后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张手绘的珑城简易地图。
地图虽是简易的、但也一笔一划画得极为精细。不仅如此,地图上用红笔勾画出来了几个圆圈,每个圆圈旁边还写着好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批注,一看就承载着主人浓厚的心力。
也一眼便能得知是出自于谁之手。
“这是三少爷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根据他长时间观察的结果判断,这些地点都适合非法藏匿毒蛇和武器,并且他还将每个地点最隐秘的出入口位置也都写上去了。”
她看了一会儿地图后收起,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酸胀:“他人在禅房吗?”
“在。”小念说到这,顿了顿,“但三少爷醒来后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澜哥和小执正在屋子里陪着他。”
叶舒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要抬步往邵允的禅房走去:“我去看看他。”
“舒唯姐,你等一下……你先别去。”
小念生性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像小执那般活泼多话,他此时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小念犹豫的神色,恍然间明白了过来:“他不想见我。”
小念咬了咬牙,急急朝她摆手:“不是的,舒唯姐你别误会,三少爷他只是……”
“原来他是因为不想见我,所以才托你将地图转交给我,称病抱恙。”
她强行忍下心中那一股好似瞬间穿透了五脏六腑的涩意,佯装无事地勾起唇角,“抱歉,是我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用再找理由替他解释,我已经明白了。”
“其实我找他,也只不过是想同他好好道个别,感谢他在元喜寺的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并无他意。但既然他有意回避,那我肯定也不会勉强他见我,更不会为难你。”
她说完,抬手看了眼时间,“小念,那就麻烦你替我转告他一声,我不与你们一同下山了,和元喜主持打过招呼后我就会自行离开。”
小念张了张嘴,皱着眉头上前一步:“舒唯姐,三少爷他是真的身体……”
“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当你们的老师,不过,我很开心教过你和小执这样好的学生。还有,也替我谢谢辛澜。”
她阻止了小念的后话,笑着朝小念摆了摆手,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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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舒唯走后,小念垂头丧气地进了邵允的禅房。
小执半个身子都趴在门上偷听他们的对话,但似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进屋,赶忙一把拽住他:“你干吗哭丧个脸?舒唯姐跟你说什么了?”
小念动了动唇,满脸自责:“就不应该派我去给舒唯姐地图,让你去才合适。”
小执听到这话,立刻猜到了什么:“因为你嘴笨,把舒唯姐惹毛了?”
没等小念开口回应,原本闭目躺在榻上的邵允忽然轻轻睁开了眼。
他此刻的面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到半分血色,比平日里的气色都要欠佳许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支起双臂、想要从榻上翻身坐起。
辛澜一边将他扶靠到枕头上,一边又想把他重新按回去躺平:“三少爷,你别起来了,再多睡一会儿吧?怎么喝了药,脸色都不见一点儿好转啊!?”
邵允一靠到床头便咳嗽了起来,差点咳得天崩地裂。
辛澜心急如焚地替他揉了好一会儿背,又喂他喝了热水,他才缓过来些许,朝小念抬了下手。
小念赶紧走到榻边,耷拉着脑袋对他说:“三少爷,对不起,我搞砸了……舒唯姐她好像误会了,她以为你是不想见她,才故意找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
其实清晨他们几个醒来之后,出门发现邵允竟然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站在庭院里出神。他当时只穿着件单衣,甚至连外衣都没有披。
他那身体哪能经得起风寒,他们好说歹说将他引回禅房后,就发现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赶紧让他喝了药躺下休息。
谁知道,他在睡下前,还不忘强撑着让小念去把自己连着几天熬夜绘制的珑城简易地图交给叶舒唯,并特意叮嘱小念千万不要让叶舒唯来看他,怕将风寒传染给她。
邵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自责:“她人呢?”
“她走了。”小念皱着眉头,“她说她不跟我们一块儿下山,自己先走。”
邵允听到这话后,乌黑漂亮的眼眸一瞬间就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双平日里总是盈满了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小执和辛澜对视一眼,惊讶道:“她又没有交通工具,怎么下山?徒步走下去吗?”
小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小执急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把话问清楚,还不把她拦住啊!”
“小执。”邵允这时拍拍小执的手臂,哑声安慰他,“不要怪小念,这不是他的错。”
小执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舒唯姐……”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
在一室的安静中,他苦笑着说:“要怪,你应该怪我。”
“是我没能把她留下。”
第二十八章
*
回珑城的路上, 言锡板着脸在驾驶座开车,叶舒唯在后座一言不发。
郁瑞坐在副驾驶座, 替言锡看看前方的山路,又时不时回过头打量叶舒唯一眼,在车内送葬般窒息的气氛里如坐针毡。
行至半山腰时,他终于忍不住,悄悄摸出手机给童佳和徐晟发消息。
郁瑞:“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接珑城这个烫手山芋了,不是因为难,是因为你们不想掺和到家庭伦理剧里。身在爷爷和孙女的修罗场中的感觉, 谁懂?”
据他所知,这两个人应该是在任务当中,可谁知道他俩看到八卦竟然秒回。
童佳幸灾乐祸:“真的假的?打起来了没有?言锡被打得有多惨啊!?”
徐晟人狠话不多:“无图无真相。”
郁瑞:“……你们现在不应该在莫斯科抓捕那个大毒枭谢尔盖么?”
童佳:“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
郁瑞:“为啥?”
徐晟:“蒲斯沅不知道怎么踩到歌琰的尾巴了。”
郁瑞秒懂:“歌琰一个人进去干了谢尔盖?”
童佳:“岂止是谢尔盖,她一个人干翻了谢尔盖的老巢,等会出来估计还能再干翻她老公。”
郁瑞看到这句极具画面感的话时, 差点儿憋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言锡忽然毫无征兆地踩下了刹车。
郁瑞毫无防备, 嘴角的笑容还堪堪咧到一半, 手里捧着的手机差点飞到车前玻璃上去。他心惊胆战地将手机塞回到兜里,有些心虚地转过头问言锡:“怎么了?”
言锡直接将车熄了火:“你去外面待一会儿,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郁瑞如获大赦,开门就跑。
等车内重新恢复安静,言锡通过车前镜看向后座的叶舒唯:“我现在就要听你为什么非要跟邵允合作的理由,不要用你的直觉和个人偏好来回答我。”
叶舒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因为他已经身在地狱里。”
言锡一怔。
“一个从小便身在地狱中的人,他不是会成为地狱,就是会穷尽一生的力气摆脱地狱。”
她静静地看着言锡, “这两种人我都见过,相信你也不陌生。后者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我也不需要再多加赘述。”
他们从业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因为小时候的创伤造成人格障碍、逐渐变得丧心病狂的罪犯,也见过不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受害者。这些受害者都是从鬼门关走过来的,他们为了活着、饱尝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
叶舒唯记得,去年年底他们在费城解救一批通过暗网被买卖的年轻女孩时,其中有一名很机敏的受害者女孩在窝点里做他们的内应,为他们最后成功抓捕罪犯提供了非常有力的帮助。
被解救后,那个女孩子告诉她,自己五岁时就已经被拐卖到这里、受尽□□,有无数次尝试过自杀,但又因为生命力顽强而坚持至今。
“在你们到来之前,我有做过最坏的打算。哪怕我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个地狱,我也一定要拉他们一起陪葬。地狱空空荡荡,我不该走得这么寂寞。”
后来,他们在那个犯罪窝点的地底下,找到了共计一百六十颗手作炸弹,均是出自于那个女孩之手。
当时所有在场的特勤人员都震惊到久久不能言语。
她想,那个女孩之所以能够坚持那么多年没死,是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活着的信念——她就算死,也一定要先让这些罪犯饱尝她身在的地狱。
“我见识过邵允所谓的家人是怎么对待他的,有些东西或许可以演出来,可有些东西是刻进骨子里的。”她一字一句地说,“邵允没有死在他的童年,是因为他活着的信念建立在要推翻藏在珑城三大家族中的犯罪团伙之上,是因为他要对他的家族复仇。”
“难道抱有这样觉悟的人,还不够格成为我们的盟友吗?”
言锡听完她的话后,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似是妥协般开了口:“叶舒唯,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邵允是前者……他最终自己成为了地狱,你会怎么做?”
叶舒唯静默两秒,哑声说:“那我一定会遵从我的使命,亲手抓捕他归案。”
“好,我希望你可以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言锡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那我愿意向组织申请特批跟邵允合作。”
因为蒲斯沅他们在莫斯科出任务,言锡和蒲斯沅打了声招呼,直接将电话拨给了Shadow的局长老L。
老L当了几十年的局长,经历过战神时代和死神时代的所有风风雨雨,可谓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听完言锡的话,只问了一句:“雅典娜会为这个任务关系人担保吗?”
电话开着免提,叶舒唯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这老家伙真是成精了”,就听到言锡意味深长地替她接了话茬:“她会,她还亲口和我确认,如有异变,她会亲手了结这个任务关系人。”
放逐回归的郁瑞在一旁“嘶”了一声,冲叶舒唯比了个“手刃亲夫”的口型。
叶舒唯翻了个白眼,在电话挂断前对老L说:“言锡也同时为我担保,出问题他背锅。”
言锡当黑脸当了大半天,终于没忍住原形毕露:“你特么是这次任务的小队长,怎么是我背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