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应声,要将二维码给导演扫,却见他将已经拿出来的手机熄屏,手臂垂落。
她茫然。
“你是那个李羡?”导演问。
李羡心里咯噔一声。
“哪个李羡?”投资人不明状况。
导演冷冷地看着李羡,“你刚才说自己做摄影师,拍的纪录片,是黎山这部?”
李羡暂且将举手机的手放下,沉了口气,微笑道:“是。”
“我没记错的话,他这部片子要展示的内容里包括乡村很常见的校园欺凌这个话题。”
李羡再次回答:“是。”
导演的声音更冷却几分,“那网上对你的评价不是假的。”
“不知道您看到了什么评价。”李羡平静地看着他。
沉默几秒。
投资人耸肩,退到一侧,闲散地跷起二郎腿观察形势。
“关于私人生活的部分,我不能解释。”李羡说。
导演:“我对那些没有兴趣。单纯不喜欢你的行为和态度。”
网络争议出现后,李羡第一次面临他者这样直白的抵触。
她扣紧掌心的手机,指缘卡在侧边,绷紧泛白,“是因为网上关于我施暴霸凌别人的话题,和那个观点吗?乡村社会导致‘混混’行为对农村留守儿童产生吸引力,从而引发暴力的观点。”
导演点头,“是。”
李羡点了点头,“可能我做的澄清没有被太多人关注。”
导演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实际上那个帖子最初的爆料人已经删帖道歉。如果您觉得今天拒绝我是对我的惩罚,我觉得很冤枉,没有人‘应该’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承受后果。”
李羡格外平静。
“至于那条微博被恶意p改了时间,导致很多人觉得我在为施暴者开脱,在蹭热度。实际上那条微博是在那个霸凌事件发生半年后,我自己整理稿子的时候,看到的比较认同的话。至于为什么认同......”
李羡打开肩头的托特包,抽出一份宣传资料,“您愿意听的话,这里有答案。”
导演冷静地看着她,在她几近绝望时笑了一下,伸手接过资料,回头看向投资人。
再看她时,眼里的冷漠变成带着兴味的欣赏。
“坐吧。再聊一会儿。”
李羡低下头,肩膀下沉,长出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次纪录片拍摄的主体是一个农村家庭里的三个孩子,大姐97年生人,小学肄业,已婚,有两个孩子;二姐03年生人,在卫校学护理;小弟07年生人,刚被学校劝退。
这三个人都曾被同龄人评价“不好惹”、“混混”、“小流氓”。
纪录片拍摄的最后一天,是小弟被初中学校劝退后的第一个月。
这一天他终于染了和好朋友同款的黄毛,因为偷钱买烟跟爷爷奶奶吵架,从家里摔门而出,找到一群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坐上他们的电动车,开始闲逛。
这些人里有个年龄稍大的男生,有辆改装摩托车,可以外放歌曲。发动机轰鸣中港台流行歌曲、DJ舞曲和土味民谣让这些人趋之若鹜。
这个男生每天带他们“找”,找一个可以欺负的对象,找一个可以消遣的地点。
“不找?不找我们干什么?”
当被问到这行为有什么意义,是否可以停止时,这是他们的答案,也是他们的问题。
当时代飞速发展,有这么一群孩子被裹挟在时代大步前进扬起的灰尘里——父辈靠力气谋生,往往外出打工;祖父辈无法托举孙辈跟上时代的节奏;客观条件限制了乡村的教育条件,往往缺乏正确的引导。
闭塞晦暗的小镇和张扬跋扈的青春期对撞,导致精神上的迷茫困顿,这种困顿导致“混混”人生观对孩子产生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暴力由此产生。
李羡将手里的稿子放下,为自己的观点做了最后的补充:“印第安人有句谚语,‘别走太快,等一等灵魂。’,这是我与导演产生共鸣,支持这部纪录片的原因。”
导演将手中资料阖起,点了点头,“抱歉——我为我刚才的误解和傲慢道歉。”
李羡微笑:“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把您推给黎山的经纪人。”
“当然。”导演拿出手机。
接下来还有其他活动,几人该离场,李羡收拾包时被投资人叫住。
“李小姐,我在网上看到一些你的人生经历......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单身吗?”
李羡一愣,随后大大方方举起左手,无名指戒指微闪,“不好意思。”
-
“我的天。这个这个导演,还有这些投资人,你怎么要到的?”
下午重新汇合,张冲对李羡的战果大为震惊。
“很厉害吗?”李羡心底有那么一丝得意。
“相当厉害了。尤其是跟方黎山比起来。毕竟你不是专业制片人嘛,居然能融进来跟这些人打交道。”
“我毕竟是记者......那边在干什么?”
那是个露天舞台,上午用来放映电影,现在静态背景,主持人在讲话,底下围观许多观众与媒体。
“哦,这不是文创园开业剪彩嘛。你往那边走走,还能看到台上有申城市长和市委宣传部的领导,据说主办方集团总部老板也来了,这影展相当有排场了。”
李羡张望几下,将手机收回兜里,从包里取出相机,朝舞台方向走过去。
她毕竟是媒体身份过来,今天需要交稿子。
张冲暂时无事,也跟上来。
她们来得稍晚,前排似乎已经不让入场,只能在后排找到空隙。
李羡将焦距拉远,显示屏出现舞台地板轮廓,左右移了移,找到主席台前的领导,画面太大,她拉远镜头。
“等一等。这个人,这个人不是金主爸爸吗?”张冲纳闷。
“什么?”李羡问着,在镜头画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愣住。
他难道不是来出差的么?
出的是......这个差?
“果然是他吧。我在小姑娘三星手机的镜头里看到名字了。”张冲说。
见李羡也惊讶,她摸不着头脑,又怕问起来突兀,将疑惑咽下。
主持人提示流程,说到主办方演讲时,坐在主席台中间的男人站起身。
闪光灯似白光瀑布,铺天盖地地亮起来。
李羡甚至听到有些女生在小声尖叫。
她快速拍下几张照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拉近取景框,拍照发给他。
李羡:【?】
台上孟恪刚走到讲桌前,调整话筒高度,动作一顿,从外套内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女朋友的消息,看来她现在在场。”
略低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是另一种慵懒广阔。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几乎哗然。所有人都在四下张望——女朋友?在哪?
只有李羡僵住,不敢动弹。
张冲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困惑,低声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是他女朋友?”
李羡赶紧看了看四周,幸好无人注意,“这件事很难解释,但现在......我应该是。”
张冲没忍住爆了句粗,惊讶感叹:“我说怎么这么个活动要他亲自参加。整个文创园都是你的,那我们今天跑什么呢?”
“我不知道。”李羡怔忡地看向台上。
她还没有搞清状况——孟恪来这,她可以解释,但是这么高调,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距离有些远,台上的人站在讲台后,只有一个高峻的轮廓。
“......所有需要投资的行业都要面临这种问题。所以我女朋友在得知星怀有这么一个影展时,非常开心,虽然她不算是圈内人,这几天还是用心地准备了各种交流材料。如果星怀能让电影人得到一个出发点,朝自己预设的坐标迈进,那么这就是这个影展的意义。”
台上的人略微颔首致意,台下掌声雷动。
李羡仍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对一个没有电影情怀的商人来说,这番话已然足够真诚。
她空出手来鼓掌。
手肘的被张冲碰了碰,她扭头,张冲示意有人找她。
是个打扮干练的年轻女孩。
“李小姐,孟总请您过去参加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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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羡被带到舞台后台,孟恪在等她。
李羡瞪大眼睛,惶然看向周身不断来往的人群,她捏紧口罩,低下头,“你疯了,怎么在这......”
现在两个人对外还是离婚状态,且她这段时间负面绯闻缠身。
孟恪声线平和,“叫他们议论去吧。”
肩头多了只手掌,将她拢到臂间,李羡此刻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抬起头,心神震颤。
孟恪只是笑了笑,“我们名正言顺,不是么。”
“孟......”李羡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不成字句。
“走吧。”孟恪拢着她朝前走。
豪门秘辛在大众眼中显然喜闻乐见,所以前段时间有关李羡经历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这故事不止一个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