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又想,从柴火里捡了根木棍,端着盘子进去。
姜月虽然看着生气,并不理他,但他没回来,还是没动筷子,就拿了根玉米在啃,看他进门,扫过一眼后飞快又把目光落到饭菜上。
聂照更心酸了,觉得说自己是畜生都不够贴切。
他先把兔子腿放进她碗里,打量打量她的表情,姜月把兔子腿给他扔回去,低头扒饭。
聂照没有坐下,而是一撩袍子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把木棍递给她:“斤斤,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你心里有气,便打我吧。我今后必定千百倍补偿你。”
姜月扒着扒着饭,听他这么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饭里,她还是拼命往嘴里塞米饭,却愈发难受了。
什么叫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他也知道一声不吭就要找人成亲想把她甩开是他不对,如今假惺惺来和她道歉又为什么?
她掉着掉着眼泪,便忍不住了,抱着碗哇地一声仰着头哭出来,撕心裂肺。
聂照看得眼眶发酸,跪着上前小心翼翼帮她擦泪,道:“是三哥不好,是三哥错了,哭出来舒服一点便哭吧。”
任凭聂照说什么,姜月也止不住哭,聂照把手里的棍子塞进她手中:“斤斤,你打我吧。”
两个一个哭一个哄,闹得鸡飞狗跳,舒兰夫人一进来便听到声音了,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进来:“你们两个怎么了?唱大戏呢?斤斤还在不高兴?”
她低头一瞥,聂照刚从地上站起身,膝盖上还带着灰尘,心想他真是宠这个妹妹宠到没边儿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竟然也能跪下哄人。
舒兰夫人摇摇头,好在姜月张罗着要早些嫁出去,不然等嫂子进门,聂照如此偏疼她,人家瞧见心里必然不满,要生出矛盾。
“她早上听说我给你相看,便恼了,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如今好不容易想通了,我这可不就刚吃完饭巴巴给她送名册来了,”舒兰夫人说道,便打开自己带来的匣子,与姜月说,“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郎君?”
聂照心头一凉,忙伸手把盒子盖上,放回舒兰夫人怀里:“她不要,不必相看。”
他越想越可怕,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堆在一起了,他昨夜轻薄了她,却完全记不得,转头舒兰夫人要帮他相看,他还把人支到姜月那里了,像他狼心狗肺,不肯负责,甚至转而娶妻还要当她面炫耀捅她心窝似的,没有拿刀杀了他,已经是姜月善良。
姜月终于肯与他说话了,拿过盒子:“就许你相看姑娘,便不许我相看了?这是什么道理?”
聂照急急解释:“我并没有要相看的意思,是我晨起头痛,便想着把事情交给你,但却全忘了昨夜之事。”
他脱口而出,却觉得失言,此话免不得要让人联想。
舒兰夫人震惊,昨夜?昨夜什么事?我的天?他们两个昨夜发生了什么?
姜月却更气了,好啊,若是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他这辈子便不打算坦诚了是吗?
骗子!大骗子!
她随手从里面抽出几张相貌最好的,道:“就这几个吧,我都相相看,若有合适的,最好明年便能嫁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不死不还◎
舒兰夫人拿起画像, 对姜月点头:“好,那我便去安排,”她又对聂照道, “斤斤为了选了好几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如今你的画像都在路上了,你还是也相看相看吧。”
在二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干笑两声, 她就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真是……
他们还是各自婚嫁吧,如今这种情况, 再待在一起,恐怕要不好, 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她不打算掺和这件事, 于是只好默默告辞。
聂照心痛欲裂, 上前蹲下身,握住姜月的手,道:“斤斤, 我谁都不会娶,如果你愿意,我必定会对你负责, 你若不愿意也不要赌气草草安排自己的婚事。”
他原本以为姜月会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没想到是自己做了混账事, 硬生生要把她从自己身边逼走,聂照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 把自己投进篝火里烧死算了。
姜月扭开头甩开他的手:“你自己说的, 便是天仙也配不上你。负责?如今想起来负责了?我不要这种不情不愿的负责。
早做什么去了?今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吧, 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很快就会消气的,到时候你还是我的好三哥,我还是你的好妹妹。我们各自婚嫁,省得见着难过。我也没有赌气……”
不情不愿的负责?怎么会是不情不愿的负责?他昨夜分明是认得她是姜月的,所以才……
到此刻,聂照不得不正视自己那份阴暗的,隐秘的内心。
他质问自己,他在说出“负责”两个字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一分的不情愿?
聂照摇头:“我没有不情不愿,我是认真的。”
姜月才不信,他分明是把自己当作妹妹,如今见着事情败露,惹了她生气,娶谁不是娶,为了哄她,这才说出这种话的。
她用手帕擦眼泪:“我如今不想了,我说要找人相看也是真的,舒兰夫人说已经把你的画像寄出去了,你也看看吧,总能找见适合你的。”
“当真?你当真是要找别人?”聂照失落的松开捏着椅子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地怔怔问。
姜月点头:“自然是真的,”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饭碗,把兔腿给聂照和自己各夹了一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三哥,吃饭吧。”
她已经表明心意,聂照哪儿还能再多挽留她什么,他只是默默说:“我不会娶妻的。”他根本不会和一个不想爱的女人共度一生。
姜月要嫁人,那他会在姜月没有爱上对方之前,先一步杀了那个男人;如果不幸姜月真的爱上了那个人,那他会选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为她做完最后一顿饭后,只身闯入勒然。
聂照不能接受离开姜月,以任何理由。
姜月还在吃着饭,聂照却半点胃口也没有,但这桌饭菜是姜月难得做的,他还是麻木地咀嚼吞咽,却尝不到什么味道,口中只有苦涩。
吃完饭后,两个人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似的,聂照去收拾碗筷洗碗,姜月在院子里练剑,二人各怀心思。
没过多久,姜月的一套剑法还未舞完,聂照的碗也没刷完,西方忽然噌地升起一支烟花讯号。
所有人都愣住,仰头看着那支烟花,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勒然大营方向发来的,当初般若去时,他们曾约定以烟花为讯。
般若……
姜月和聂照回神,一起朝着军营的方向往回赶,烟花讯号一出,谁也睡不着了,纷纷爬起来,如今主帅营帐中都是赶来的将领们,刘将军落在片坐,等聂照前来。
他们二人进来不多一会儿,一队斥候从西边赶回来,连滚带爬地进帐,道:“报!出事了,勒然大营出事了。”
聂照:“出什么了,你速速讲来。”
斥候咽了咽口水,才说:“我们伏在关口,傍晚瞧见勒然大营中火光四起,人潮涌动,传来悲哭之声,都进了主帅帐中,没读多一会儿一个人被从里面推着扭送出来,我们瞧得真切,是般若,烟花也是他趁乱放的。”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般若是贪恋勒然的好日子,现在看来不是,他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
“他难不成是刺杀萧律齐了?”
“可萧律齐勇猛非凡,怎么会轻易被他刺杀?说不定是勒然人的诡计,佯装如此,引我们攻去。”
聂照心下一凛:“再探再报,”转而吩咐牛力,“点兵,随时准备出发。”
未几,还未待斥候回来,城头已经传来叫阵之声,大家前去看,是萧律齐手下的一员猛将呼延雄。
他怒气冲天地向着城内叫喊:“雍国宵小!鼠辈!竟敢用如此歹毒计谋陷害我等!今日我必将为二皇子报仇!”
他身后战车之上,钉着根腰粗的木杆,上头有人被穿了琵琶骨,一身白衣染成暗红,吊在一丈高的木杆上。
呼延雄此人最是鲁莽冲动,无脑好胜,眼见他身后军队编制松散,甚至还有气喘吁吁者,便知道他是匆忙而来,萧律齐多半是真的死了。若是诱敌之计,这些人恐怕都要搭在逐城城门前,那代价可太大了。
只能料定是呼延雄在萧律齐死后不听指挥,愤而带人来报仇。
“是般若!”姜月还站在墙头上未近,便已经认出来了,她大喊道,“收弓!不要伤他!”
所有人为之一振,忙将弓箭收起。
般若是自己人,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被吊在阵前,他们若是箭雨顷发,人不死也要死了。
刘将军已经带人下城排兵应战。
姜月狠狠皱起眉头,没有多想,便去库房中寻了一身合适的甲胄,持戈钻进士兵中,随着他们一并迎敌。
她现在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只站在墙头上看着。
墙头下,聂照已经穿戴好甲胄,腰别利剑,身背箭囊,五官绷得紧紧的,自有一派气势,冷声道:“点六万人随绕后直取勒然大营,其余人随刘将军应战守城。”
一众将军连忙拦住他,纷纷劝说。
“太过冒险,万万不可。”
“还是等斥候回来再行计划。”
“是啊,如今苍南援兵未到,勒然营中恐有十一二万人,你只带六万人,岂不是危险重重。”
“就算萧律齐已死,还是太过冒进。”
他不言,只是抬了抬手,身后便有四人静默地抬出一口漆黑锃亮的棺材,从夜幕中走入火光里,黑色的漆光在在明明暗暗的焰色中无比骇人。
聂照玉色精致的面颊半隐在暗处,半暴露在光里,晶亮的眼瞳里也有火光的影子,动人又决绝:“抬棺出征,这便是我的意思。”不破不还,不死不还。
萧律齐死了,勒然即刻要做的必然是退兵,此刻不趁乱夜袭,放任他们回去,今后就再也没有这般机会了,那才是后患无穷。
般若为大雍杀萧律齐,聂照必不会让他努力白费,他这条命,如今也不必为谁爱惜了,若死在敌手,也算壮烈。
所有人一时被他震慑住,不由得让开一条路,任由他走上点兵台。他们深知,今夜便是决战。
他拔出腰侧利刃,向天高举,言道:“众将士今夜随我必破勒然,不死不还!”
他身下是战车辘辘,战旗烈烈,黑甲如鳞,远远望下去犹如满城黑云压境,一时分不清天与人的交界,齐齐随他举矛高呼:
“必破勒然!不死不还!”
“必破勒然!不死不还!”
作者有话说:
我最近在找房子,又双叒叕要搬家了,居无定所的我_(:з」∠)_
第52章 第 52 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城下两军一时对垒, 杀得天昏地暗。
刘方志持旗挥舞,全军便瞬间游龙似地分作三列,勒然军队当即弯弓搭箭, 箭如雨落,密密麻麻在天空组成了黑色的席幕,一轮箭雨过后,勒然又迫不及待抽箭搭弓, 发起第二轮, 第三轮的射击, 身后不断有人应声倒下。
中列先锋持着矛盾,连忙组起护盾, 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撕开了勒然军队的一道口子, 局势顷刻逆转, 勒然军队被战马冲散, 无法凝聚进攻。
姜月持戈利落地切下一个士兵的头颅,像切冬瓜似的,溅了身旁同僚一脸。
对方抹了把脸下意识扭头一瞥, 转过头继续,然后震惊地又看过来:“姜月!”
那人不是荣代年又是谁?他又惊又喜:“姜月好不容易见到你,书院里的同窗如今都在营中, 改日……”
“别说话。”姜月眸光一闪, 打断他的聒噪, 猛地按下他的头,手中长戈一震, 抬臂刺向他身后, 荣代年又被溅了一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