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荞拿着信就往外跑,一直跑到山上果园,找到正在薅草的陈秀英跟季远安,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你也没说你参加高考啊。”陈秀英乐得合不拢嘴,太意外了,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巨大的惊喜。
季荞笑道:“这不是考上了才告诉你们嘛。”
季远安腰杆挺得笔直,兴奋地说:“咱家也出了个大学生,闺女真有出息。你妈给闺女做点好吃的,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提前收工回家,路上就遇到不少恭喜他们的村民,妇女主任跟季保淑到处宣扬,很多人已经知道季荞考上大学的消息,甚至不少人围过来跟他们说话。
“季荞真有出息,都不愿意生丫头,丫头还不是比小子强。”
“季荞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咱们村也有大学生了。”
“你们两口子真是好福气,我们家孩子要是能考上大学我能乐死。”
在众人羡慕的眼神跟夸赞声中,季荞头一次感觉读书光荣,在八十年代考上大学就是很光荣,此刻的她,骄傲,自豪,幸福之情难以言表。
季远安两口子乐呵呵地回到家后,马上就杀了一只大公鸡,做一大锅蘑菇鸡肉炖粉条给季荞庆祝。
大哥大嫂跟二哥听说她考上大学都很开心,都觉得与有荣焉。
晚上季荞给凌霁回信,她很想马上返回北城,想马上见到凌霁,可她还能跟季保淑学到东西,她想在家多呆几天,等快开学再回去。
作为季家庄第一个大学生,光荣程度不言而喻。
季荞上了村里碾盘情报中心头条,这几天村民议论的焦点就是她。
季家人在季家庄扬眉吐气了。
之前村民一直认为读书无用,总会拿季荞兄妹几个举例,都上了高中还不都没考上大学,也都招不了工,现在季家出了个大学生,可堵了村民的嘴。
——
季荞这几天傍晚的时候会去碾盘情报中心,终于这天听到菜刀队的消息。
菜刀队臭名昭著,村民多少都听说过。
“中央派了武装部队来,把菜刀队的地痞流氓全抓了。”
知情人惟妙惟肖地讲着菜刀队成员□□掠的各种劣迹,村民像听说书一样兴高采烈地听着。
季荞在旁边默不作声,只要招惹上菜刀队的流氓,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爹是谁,就是有背景有公职的人都要被他们往死里打。
现在季更生安全了,当地百姓也安全了。
从第二天开始,季荞就往大队部跑,她在大队部翻阅报纸,终于在当地劳动报上看到菜刀队即将公审的消息,公审地址在地级市,他们在县级市,季荞不会跑那么远看公审,但这些犯罪分子会被大卡车拉着游街,会经过小县城,季荞想去看,还要拉着季更生去看。
“我要去看菜刀队巡游。”季荞说。
季更生当然想去看,但略微惊讶季荞也想去看,说:“想不到你这么乖还关心这事儿。一群小流氓有啥好看的,晦气。”
季荞央他一起去看,季更生虽然觉得还不如去拉沙子挣钱,但还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据说游街车队路过县城时是上午九点半,他们估摸着时间出发,来到城里南北方向的主路上时,路两边已经挤满看热闹的群众,这里是巡游的必经之路,用万人空巷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们挤在围观人群中,几辆大卡车在老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开过。
“打倒菜刀队。”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起来,大家跟着一块喊,整条街喊声雷动。
这些昔日猖獗狂暴的犯罪分子都穿着灰不溜秋的囚服,坐在大卡车后斗里,活脱脱如丧家之犬。
等大卡车开过,季更生骑车载着季荞跟在看文加暗号裙易五儿二漆雾贰扒宜大卡车后面,还有很多爱凑热闹的年轻人跟他们一起追着游街的车,大家都很振奋,兴奋又快活。
季荞突然使劲捶了下季更生的后背。
就这点破事儿,她虽然没费什么劲,但她花了时间跟心思!
“你打我干啥?”季更生不解。
“菜刀队被抓了,省得你跟他们纠缠,也省得我担心。”季荞说。
“哼,你还是不信任我。”季更生不满。
季荞又接连捶他后背。
“小妹打得舒坦,再打,来呀,打呀,快打。”季更生美滋滋地说。
——
季荞这个大学生成了打金铺最好的招牌,本来十里八村就这么一个打金铺,大学生又在这儿,很多人慕名而来,季保淑的生意更加红火起来。
她弄了块木板,在上面用黑漆写上醒目的“季氏打金铺”字样,挂在大门口。这招牌一挂出去,打金铺显得正式了许多,顾客找起来也方便。
季荞现在学的是做龙鳞,就是掰鳞,把十来根花丝粘在一起,缠在摽丝棍上,干后断丝,弯成半圆鳞片,烧开打散,一堆鳞片就做好了,然后还要粘龙鳞,这是超级精细又需要耐心的活儿。
季保淑说:“我师父的师父给宫里头做首饰器物,平时打金用不上这些复杂手艺,不过你学文物专业肯定有用。”
“嗯,修复文物肯定会用上。”
“别做了,灯泡才二十五瓦,费眼睛。”季保淑说。
季荞答应,然后话题一转,说:“大姑跟我说说你年轻时候的事儿。姑父确定是牺牲了吗,我听人说他去了海岛。”
季保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有人说他去了海岛。”
发黄的蒙尘的记忆在这个宁静的夜晚随着季保淑平静的音调缓缓流淌。
当年家贫,季保淑的父亲去外地开荒,当年那个地区地广人稀,开荒的土地都归个人,季父便在当地结婚生子。
季保淑的对象也是逃荒过去的,跟他妈相依为命,他妈去世后季保淑一家对他多有照顾,从十几岁起就订了亲。
还是因为家贫,他对象跟着队伍走了,后来还上了抗美援朝战场,上战场之前,季保淑说会等他回来。
结果人没回来,政府说他是烈士,还发了抚恤金。
自此,季保淑几十年未婚。
她父母都去世后,外地已经没有亲人,当地又传说她克父克母克夫,流言蜚语让她很难过,她只能又回到季家庄。
这些季保淑跟乡亲们都知道,但季荞知道得更多。
姑父并没有牺牲,而是被抓成了战俘,后来他们这些战俘被编入国军,带到海岛。
后来海岛当局让这些人转业,姑父穷得要命白手起家开始创业。
这几年,姑父也想尽办法往家乡写信,但都石沉大海,他便以为季保淑已经死了或者嫁人了。
八七年两岸关系破冰,又过了几年他终于回到家乡,季保淑已经去世。
两人均未嫁娶,但终究还是错过。
季荞想,如果姑姑知道姑父还活着,一定不会忧思成疾,平时无病无灾但不到六十就去世。
可她不能说,只能疯狂暗示说:“姑父去了海岛的说法哪里来的?说不定他真的去了海岛,那样他应该还活着。”
季保淑声音带了点鼻音说:“我也希望他还活着,咳,要是他还活着应该结婚生子了,跟我没啥关系。”
季荞继续疯狂暗示,她要给季保淑希望,说:“姑姑你不就没结婚吗,姑父要是还活着也不会结婚,说不定他哪天就回来了,人总要有点念想,没准你能等到他。”
不等季保淑表达悲观的意思,季荞又说:“我听说有些去了海岛的人想办法回来呢,从海岛可以绕道港城,再从港城就可以回来探亲。”
“你知道得真多。”季保淑的双眼突然明亮起来。
季荞一番话让她的心口热乎起来,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她很想能再见那人一面,想知道当年说的“你等着我,我会回来”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姑姑你要等着姑父,说不定他啥时候就回来了。”季荞说。
“嗯嗯,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季保淑说。
——
开学前三天,季荞才拎着大包小包的农产品返回北城。
她第一次来北城时前路未卜,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婚姻,可现在她有挺不错的对象,还要去读大学,她对自己的现状非常满意。
在接站的人群中看到凌霁的那一刹那,她的兴奋情绪几乎达到顶点。
他的相貌那样出众,身高比周遭人群高出半个头,她很轻易就捕捉到他的身影,而凌霁也在茫茫人海中精准搜寻到她的身影。
乌发衬托得她的脸庞白皙晶莹,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变得娇美明媚。
如果说凌霁因为梦境周遭事物短暂变成黑白色调,在看到季荞明媚的笑脸时,一切又恢复了生动鲜活。
让梦境见鬼去吧。
凌霁逆着人群大踏步走过来,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几包行李,一手攥着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前走,眉眼带笑:“恭喜你考上大学,以后你就是大学生,你真棒。”
季荞笑得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说:“那得感谢凌教授给我补课,我才能顺利考上北城大学,凌教授是我的大功臣。”
四周声音嘈杂,凌霁声线低沉迷人:“你打算怎么谢我啊,口头感谢可不行。”
季荞偏头朝他笑,使劲踮脚凑在他耳边说:“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凌霁神情未变,唇角依旧保持着好看的弧度,可是俊美的脸上两团红色从他脸畔一直蔓延到耳根。
两件行李挂在车把上,两件行李拎在季荞手上,她坐上自行车后座,半个小时后到了家。
凌霁马上给她倒了杯提前准备好的桔子汁。
“有很多事情要做。”季荞边喝香甜桔子汁边收拾着东西,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放回房间,农产品一股脑都放在客厅桌子上,又说,“得准备开学用的东西,我们去买吧。”
凌霁一直看着她忙忙碌碌,说:“凌朵准备开学物品,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被褥,暖壶,饭盒,书包挎包纸笔全有。”
“我不住校。”季荞说,“你都能跑家我怎么不能,学校离得又不远。”
她一点都不含蓄,说:“再说我要跟你一起睡,跟你一起睡我才睡得着,我不想去学校住多人间宿舍。”
凌霁被她这句话甜到,他想她说的是心里话,于是张开双臂抱住她,语气亲密:“学校默认全部住校,你得跟学校申请跑家,再说军训要去营地,被褥你军训的时候会用到。”
季荞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踮脚亲了亲他,笑道:“好啊,我去跟学校申请。”
凌霁这才跟她说学校给她调剂了专业的事儿,他说:“我觉得英语专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要考虑吗?”
季荞摇头:“我这些日子跟大姑学了花丝跟錾刻,我的打金手艺更好了,我还是想学文物专业,我以后希望能做金属文物修复师。”
凌霁很欣慰她能有明确的想法,并且有理想,于是说:“那好,我去跟学校说把你调回文物专业,不过军训是在营地,部队已经安排好了,你先跟英语专业的一块军训,不影响你上课。”
天本来就热,季荞觉得他身体更热,俩人就这样抱着感觉有火要烧起来了,要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她就要把凌霁拐到床上去。
凌朵准备的物品全是双份,比她自己准备的都全,季荞说:“那我省事儿了,什么都不用准备,不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
跟季荞一块出门,凌霁才知道她口中的重要的事儿是什么。
打金店一直关门到现在,季荞去之前做店招的店里定做了红色横幅,上面写:热烈庆祝店主考上北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