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曙天移开目光,看到周琎身边趴在桌上苦恼的官倩倩,心情放松许多。想拍拍她的肩膀,逗她一下,又想起她还在为分科纠结,只好克制住手贱的冲动,让她能安心思考。
他凑近陆靖文,小声道:“周琎学那么认真干什么?会考这种东西,她随便考考都能过啊,等级对高考成绩又不会有影响。”
陆靖文和周琎学得一样认真,比陈曙天刚认识他时投入多了。他头也不抬地回:“想要竭尽全力来以防万一吧,这样很好。”
有时候看着她,他的学习劲头也会变得更足,好像在竞赛一样。
“搞那么严肃真没意思。”陈曙天嘟哝了两句,像是在吐槽他们。
等到学完离开学校,陈曙天开始为大家规划路线。以前总是周琎和官倩倩一起,陆靖文和陈曙天一起,事实上官倩倩和陈曙天更顺路,两人好几次分开之后又在路上相遇,而周琎和陆靖文往另一个方向也能一起走上一段再分开。
陈曙天站到官倩倩身边,呼吁道:“不要再搞什么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的分组了,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好害羞的,像这样走大家路上都有伴。”
周琎看了眼努力压着笑的官倩倩:“随意,我无所谓。”
陆靖文也不在意。
陈曙天和官倩倩一起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周琎一句:“我把靖文交给你,你要好好扶着他。”
周琎沉默半晌,自我怀疑般:“你到底是手坏了还是脚坏了?”
陆靖文冷静指出:“是他脑子坏了。”
周琎推着自行车走在陆靖文身边:“不过他今天确实有点奇怪,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陆靖文点点头,对陈曙天偶尔的抽风行为不予置评,转移话题道:“先不说他了。你想当医生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我相信旱涝保收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有不少更轻松更合适的职业,相比之下,当医生的成本可是很高的。”
周琎面上露出一个浮夸的笑:“我们有熟到可以讨论这个吗?”
陆靖文都快忘了,周琎是有刺的。
不过扎了他之后,她就平和多了:“我只是希望不幸再度发生的时候,能看见挣扎的方向在哪里,而不只是静静等待别人宣判。
“而且,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最怕的就是生病。在我们家,不管是头疼脑热还是跌打损伤,都是去药店买点药用,有效最好,没效就多熬几天,等它自愈。除非真的很严重,不然是不会去医院的。
“如果我能当上医生,或许可以改变我妈的观念,让她不再讳疾忌医,更愿意去医院防患于未然吧。也可以给我们的生活上一层保险。”
陆靖文想起了她演讲的那篇《理想》,他曾以为那是一个虚伪者华丽的谎言,现在才知道,那是她忍着羞怯,剖开自我保护的外壳,从心底挖出的字字句句。
陆靖文道:“抱歉,我原来真的很不了解你。”偏偏还以为自己很了解。
周琎轻轻“哼”了一声,故意抬杠:“你以为你现在就很了解我吗?”
陆靖文摇摇头。
大抵是好的坏的都被他见过,该说不该说的也说了大半,周琎骂完反倒愿意继续跟他倾诉:“学医至少五年起步,想进好医院还得接着往上读研读博,如果不想让我妈妈有太多负担,我必须争取到每一笔奖学金。
“我有时候想想就觉得喘不上气,毕竟人总会犯错,可要达成我想要
的未来,我就不能犯错。松懈是很轻松,但我有不能松懈的理由,只能这样坚持下去,直到无以为继。”
她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过程中发疯。
“如果是你的话……”陆靖文停下脚步:“一定没有问题。我会去找你看病的。”
周琎又好气又好笑:“你能不能提供点实质性的鼓励?”
陆靖文想了想,把打着石膏的手伸到她跟前:“这也算是医疗用具吧,你要不要在上面许愿?说不定能实现你关于医生的梦。”
她才不要寄希望于石膏!
周琎不甚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掏出笔,在陆靖文自己绝对没有办法看到的地方写了一行字。
“你写了什么?”陆靖文好奇。
周琎得意洋洋:“我才不告诉你。”
一片叶子落在她头上。
陆靖文好心提醒:“你头上有落叶。”
周琎以为他在恶作剧,一动不动。
陆靖文无奈,只能自己伸手去拿,周琎略微瑟缩,等反应过来又梗起脖子,好像没因为他突然的靠近不好意思一样。
陆靖文拿着那片落叶,动作一顿。
第1章 拒绝
文理分科随着会考成绩出炉尘埃落定。官倩倩最终选了文科, 会考中化学物理都低空飞过,生物还拿到了B,这几天时不时念叨着“重新开始”之类的话, 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学习热情。
与之相反的是没精打采的陈曙天,在上数竞课前还一直趴在桌上。他坐的位置在陆靖文后面, 和周琎只隔一条过道。她哪怕只是正常坐着写作业,余光里都会注意到这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以至于无法视而不见。
“你怎么了?”周琎忍不住问。
陈曙天受到关心,立刻把椅子搬到周琎桌子旁边,趴在了周琎的桌子上, 长长叹气。
周琎:“……”
她知道陈曙天是个没什么边界感的人, 对所有人都过分亲近,害官倩倩生了不知多少次闷气, 但她还是不习惯。
周琎往后坐了些,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几乎顶到后桌桌子。
“不好意思。”她对周围人道歉。
陆靖文听到声响,转身看到这一幕, 上前把陈曙天连人带椅子提溜回去, 道:“早叫你努力一点了。”
周琎才知道, 原来陈曙天的会考拿了一科B, 从探听了一圈周围人的成绩起,他就闷闷不乐。
周琎想了想, 客观道:“也有好几个平常成绩不错的同学会考没拿A,偏科是很正常的。”
“可是……”你们都拿到A了啊。
陈曙天把后半句吞了进去,像是成功被鼓舞一样, 打起精神:“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拿B呢,不过我都没怎么复习, 拿这个成绩很不错吧!”
周琎点点头。
她对自己有近乎严苛的要求,但不会这样对待别人:“挺厉害的。”
陈曙天没想到这个回应,插科打诨的心都淡了,只能干笑两声。
陆靖文看他不对劲,问:“真没事?”
陈曙天摇摇头。
陆靖文还想再问,老苏已经走进教室,拿着教鞭拍了两下讲台,整间教室都安静了。
老苏带来了数学竞赛预赛的成绩。这一回,他没有压着大家听完卷子讲解才放大家自己沟通成绩,上来就通报了最终结果:“这次预赛我们班能进省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周琎,一个是陆靖文,给他们鼓掌。”
老苏的语气不像高兴。
班里的掌声先迟疑后热烈,短暂地出现然后迅速地消失。
老苏没有发火,很平静地说:“你们都觉得这次只是试试水,毕竟课程没学完,没考上也很正常,对不对?”
底下噤若寒蝉。
老苏道:“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我也不想责怪你们。但我要告诉你们,今年通过预赛的高二生,超过一半在去年也通过了预赛。天赋和努力,是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有没有厚积薄发、后发制人的那种学生?有,但他们都非常努力、非常刻苦。
“今天在座的人里,有几个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举手我看一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时候举手做出头鸟。
老苏很失望:“你们连举手都不敢,真的有勇气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走竞赛这条路吗?
“竞赛不是过家家,是要你们倾注心血和精力的比赛,如果明年没拿到省一,对高考来说你们这两年花的时间就是白费,只有进入国赛一切才有意义。
“我见过太多竞赛没有训出成果,本身成绩还下降的学生,你们如果没有自己一定能获奖的信心和为之不断付出努力的决心,我建议你们退出这个小组。
“我知道有人觉得能进这个小组已经是优秀的证明,把这当做夸耀自己的谈资。我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这只是过程,不是终点,等你们毕业回头来看,没有人会在意你们过程如何优秀,大家只会看你们的终点表现如何。”
老苏的语气比以往都要平和,却给大家带来从未有过的震撼,他们都是从前学校的尖子生,现在却能清晰感到自己在慢慢掉队。退出好像就是承认自己的平庸,不退出又恐惧老苏口中一无所获的未来。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老苏像是打定主意要他们清醒一下,转头讲起试题,依旧那么抑扬顿挫,哪怕下边鸦雀无声得像他的独角戏,也没有宽慰任何人的打算。
周琎是唯二通过预赛的,可她沉重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一星半点。她也许比这间教室里的其他学生走得快了些,可老苏的“劝退”对她同样适用。
竞赛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
解开难题让她快乐,但只是一时,她对数学的爱没有纯粹到能够光是追逐就获得满足。同样,她也没有聪明到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出好成绩,让人觉得不走这条路是彼此的损失。
唯一的动力好像只剩下竞赛拿奖带来的降分录取,但这种降分往往只针对学科对应学院。她是打定主意要学医的,不可能去报数学学院。
竞赛对她毫无益处,只会分散她的精力,挤占她的闲暇,让她变得更加疲倦而已。
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只是有点舍不得某个人。而她现在还撑得住,所以不愿从中做出选择。
周琎不愿再想,重新集中注意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管她为什么学习竞赛,只要没有真正决定放弃,就要全神贯注。
分针转过一圈,数竞小组下课时,大家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常更快。陆靖文跟周琎边走边讨论倒数第二道的几何,陈曙天打断道:“都下课了,你们就不能聊点和学习无关的事吗?”
“比如?”
周琎隐约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
“比如……”陈曙天想着有什么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于是脱口而出:“比如理想型。”
“什么理想型?”已经等了他们五分钟的官倩倩冲了过来。
陈曙天摸了摸她的头,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才笑眯眯地说:“我们在讨论恋爱理想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说出来我们帮你留意一下。”
官倩倩一把拍开他的手,脸还有些红:“随便吧,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
陈曙天不依不饶:“总有偏好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喜欢打篮球还是踢足球?”
官倩倩被他念烦了:“高的,不矮不胖的,喜欢运动的。”
陈曙天道:“你这要求很宽泛呀,我随便都能想到好几个,没有别的了?”
官倩倩瞪他一眼:“没有别的了。”
周琎笑了一下。
官倩倩抓到她在偷笑,扑过来:“琎琎,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朝她眨眨眼,似乎觉得这是一个足够好的试探机会。
周琎一下明白官倩倩方才感受。
说得太细,怕他听出来是他,如果刻意用上相反描述,又怕他以为绝不可能是他。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