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久,他似乎才懂她的意思。
不管是许家还是哪一家,培养的女儿都是精于计算的人,在她身上所有难以招架的一切,都她们来说都是很小的事情。
她那时候就在委婉告诉他:虽然我忍一忍也没什么,但我们一点都不合适。
周承琛攥了下指骨,婚戒咯到他的手,他抬起来看了一眼,一个很素的铂金戒圈,内侧贴皮肤的那一面刻着Luning几个字母。
他想起来,路宁几乎没有戴过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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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宁的店开在名园横四街,名园是一整片商业聚集区,横七竖八好几条长街纵横交错,各种商铺林立,囊括购物娱乐和休闲。
她的店门脸并不显眼,一整块白色门头,角落里打上一片凤凰纹图案,下面是一行字母VLONG,连个小标语都没有,看外观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店。
门脸旁边才是进车的一个向下的坡道入口,车子开到地下,绕过一个U型弯,再开上去。
里头空间极大,足足有个五百来平。
地上是展示区,二楼是办公室。
车间和喷漆间在地下。
员工有十来个,最近全在休假,店里管事的就她、大罗和林郁清。
她只做豪车和稀有车型,注定只能做熟人生意。
衍城那些富二代圈子里,认识路宁的比认识周承琛的恐怕都多。
她刚把车开进来,就有一辆法拉利绕着她的车转圈,路宁吓一跳,不用猜都知道是梁思悯,下车骂一句:“梁思悯!你别太过分了!”
梁思悯长腿迈下,路宁看她的样子,莫名就想起谈嘉,这些人怎么长的,腿比命都长。
梁思悯开的还是杜若枫的车,这俩凑一起,简直俩破坏大王,也就她们敢在她满是豪车的店里开着车绕圈了。
路宁过去抱住她,威胁:“你再在我店里乱跑我就咬你了。”
最近店里停的全是超跑,一辆黑色布加迪还是定制款。
倒也不是拿来改的,就是停这里给别人看,说自己也没时间开,放在车库里蒙尘,拿来给她充门面。那位四十岁的阿姨特喜欢她,知道她结婚了还很遗憾,说她儿子高大帅气一表人才,跟她很般配。
路宁很难应付这些顾客,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开店。
——开那家店纪念你和前男友的爱情。
脑子里突然冒出前几天周承琛的话,当时被其他话转移了注意力,这会儿想起来才忍不住心梗一下。
说她因为纪肖燃才开这家店确实没错。
但究其原因是因为她和纪肖燃爱好相同,刚结婚的时候她很愁闷,她当时各种事压着,并不想从事跟法律相关的任何工作,真的是机缘巧合才开了这家店。
要解释一下吗?
路宁犯愁,好像也很难解释得清。
走神的片刻,梁思悯把她抱了个满怀:“哎哟宝宝你可真可爱。”
然后对着她又揉又捏。
杜若枫最近忙,心情不太好,但也忍不住笑了:“梁思悯你够了。”
梁思悯最喜欢逗她,揉揉她脑袋:“你把周承琛踢了跟我吧!”
路宁很不喜欢跟俩人提周承琛,只是在心里默念,要是能踢掉就好了。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别再心软了,她斗不过他的,纠缠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你都答应他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至少相处过,让他自己知道两个人是不合适的。
这俩人就是路过,顺便来看她,没待多久就走了。
但跟朋友打闹一会儿,路宁的心情好了很多。
但却得到了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消息。
杜若枫临走前提醒她:“我今天去西山那边找人,看到谈嘉开车从那边出来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再多说。
但意思很明显:你留意一下。
路宁抿了下唇,如果搁在几天前,她还会觉得随便他们,但周承琛那么逼她骗她卑微求和,如果转头却跟旧情人联系,那她真的会讨厌他。
路宁拿起手机几次,想问他,可打开聊天框,又不知道问什么。
问什么都好像很奇怪。
如果是了显得她像个小丑。
如果不是,显得她好像之前的抗拒都是在欲拒还迎,才会这么草木皆兵。
她又点开许默的聊天框,可闷了许久,也只是问一句:周末约了贺奶奶一起吃饭,我要去西山,你问问他方不方便。
许默大概根本就没有问,又或者就在周承琛旁边,几乎秒回:当然方便,周总说西山就是您的家,您想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
路宁放下手机,莫名觉得有些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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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岩把谈嘉的车送过来了,兰博以线条优美著称,外观其实已经很漂亮了,所以对外观的改动要尽可能了解主人的个性和需求,做个性化的改装。
虽然给员工放了假,但这些人都是不摸车就难受的,闲下来又无聊,今天都来了店里,路宁是最后一个到的,又跟梁思悯他们闹了会儿,下负一层的时候,一群人围在那儿讲谈嘉的喜好。
宋岩也泡在这里,扶着车门说:“我们嘉嘉姐其实私底下很随和的,但是吧,又有一点小小的叛逆……”
宋岩以前是谈嘉的粉丝,这会儿讲起来滔滔不绝。
路宁没有立马过去,倚靠在柱子上,听他们闲聊。
其实以路宁的直觉来看,谈嘉骨子里是很阴郁的性格,人前是明艳动人大美人,自信明媚,拿奖拿到手软。
私下的随和佛系,大概是因为内心的空缺无法用闪光灯填满,也没人能真的懂她。
那种压抑急需要一个突破口,只能通过一些隐秘的方式宣泄。
比如给爱车做个超出普通人审美的爆改。
她的需求已经不是普通的小叛逆了,她有很强烈的对自我的表达,但根本没有人在意内在的她。
如果有,大概周承琛算一个,她曾经对人说,这世界只有一个人懂她。
是在说周承琛。
那种笃定好像在说:这世界也只有我懂他。
路宁在想,自己好像从来都看不透周承琛。
谈嘉原名其实叫钟行意,但从很小就不在钟家住了,倒是跟周家的渊源很深。
说起来周家的四叔姓谈,当时是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随了周家老太太的姓的人,临终前把妻子托付给了周老太太,因而四太太在周家过得一直不错。
谈嘉的艺名跟四叔有没有关系,路宁就不知道了。
四太太钟晚把谈嘉当亲生女儿,这些年谈嘉事业忙,偶尔跟家里联系,也只是跟四太太联系,跟钟家那边几个小辈偶尔还有来往,跟父母长辈算是彻底断绝关系了。
不过钟家这两年生意好了不少,人富裕了,总会念些情分,大概女儿也拿得出手了,很有几分修复关系的意思。
近年来逢年过节,钟家都会送礼物给四太太,走动也比往年频繁了不少。
周承琛却没少下钟家的脸面,上回钟家大夫人亲自来送请柬,她的车和周承琛的车同时抵达平南路,周承琛收了请柬,却把人拒之门外,说四太太病了,不见人。当场下了逐客令。
把钟家那位气得不轻,后来又去老太太那里上眼药水,说阿琛长大了,对长辈越发无礼了。
也是提醒周家,周承琛翅膀硬了,往后去指不定要怎么在周家作威作福。
他不敬长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从小就不是个温顺的,因而当年夺权的时候,他是被打压最狠的那一个,也没有人看好他,没人觉得他最后能在周家做绝对的话事人。
老爷子才走了两年多。
他成长的速度太快,手腕太强硬了。
眼下老太太说话,周承琛还听一二,对长辈谈不上热络,但应有的体面还保持着。但日后老太太百年后,家里这些从前打压欺辱过他的,指不定要被他怎么摆弄。
那之后,老太太没多久就摆了宴,吴园的老宅里最大的宴会厅腾出来,邀了亲朋好友,还有媒体,给周承琛办了场盛大的生日会。
然而从筹备到实施,全交给路宁一个人处理。
那时身边跟着十几个佣人和四个体格强壮的保镖,说是给她差遣,其实跟软禁也差不多了。
路宁倒是无所谓,或许人生中遇到过大坎,后来很多事她都看的很开,也觉得没太大所谓了。
其实刚结婚的时候,周承琛的处境并没有很好。
几个叔伯都压在他头上,堂叔伯更是把他当做眼中刺。
他处境不好,路宁自然跟着受欺压,尤其他在路家砸了太多钱,周家人难免在上面做文章,路宁便觉得这也有自己的责任,有时候不想他再费心,许多小事她都不提的。
那时公司的事他并不能完全说了算,有时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不得不低头。
或许是他太高傲了,外面把他也吹得天花乱坠,路宁有时候看他被人压得脊梁都要弯了,也会觉得难过。
但她帮不了他,甚至大多数时候还要靠他照看,有他在后面撑腰才不至于在周家步履维艰。
不过好在她跟周家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也没有那么懊恼。
只是大概陪着周承琛走过一段短暂的并不体面的时光,她后来对周家的态度就变得很坦然了,那些不堪和龃龉她都装看不见,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那几天被软禁,也知道无非是磋磨周承琛的法子,拿他没办法,只好拿她开个涮。
路宁把这个当做自己的“工作”,工作哪有顺心的呢,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应该的。她的老板是周承琛,只要不是周承琛给她使绊子,她都觉得没那么难过。
但那几天,她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了委屈。
吴园的人圈着她,她的手机里没有一点信号。
整个吴园被屏蔽了,佣人统一口径,说无线网断了,找人去修了。吴园的房子建得厚重庞大,房间挨着房间,绵延没有尽头,所以没有信号也正常。
房子确实很大,路宁都时常在里头迷路,几个做工久的老佣人每次都要给她带路她才能顺利穿行。
但说地方偏僻,没信号是正常的,未免荒谬。
但就是这个荒谬一个理由,把她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