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尔没有否认,许珊珊替黎尔抱不平。适才王彼德下来帮她们换筹码,说了这件事。
黎尔不打牌,在娱乐部没有存有筹码,换筹码的钱,是她个人在微信上转给娱乐部的人的临时转账。
“姐妹,血亏啊,三万七可以买个尚可的包了,赶紧找严董啊,算在集团的公费开销里。”许珊珊替人着急。怎么能这倒霉。
“你先去忙,等一下回来再聊。”黎尔回应。
黎尔到前台去了一趟,今晚她上晚班,她查看了客房的入住情况,跟上个月比不太好,还有一些没有被解决的无理投诉,全是些负能量摄入。
许珊珊不久回来了,把那对外宾送走,她的业务也跑完了。
外宾夫妇周末要给自己十岁的双胞胎儿子在储运餐厅办生日宴会,是个小项目,提成不多,但是轻松啊。
许珊珊只要帮他们在露天花园里筹备一个buffet,请个专业的小丑魔术师扮演者来表演节目,让两个孩子还有他们的朋友开心就好了。
承办这种儿童生日宴会一点难度系数没有,许姗姗今天的上班KPI轻易冲到手了。
可怜业界精英,前厅女神陪人看京戏,又陪人搓麻将,还输了那么多钱,笑脸赔尽,到现在还没一点眉目。
黎尔跟她聊了几句,去了休息宿舍。
进宿舍后,黎尔换了便装,一件粉色高腰针织衫,领口是奶白的宽丝带结,下身是一条浅蓝微喇叭牛仔裤。
许姗姗下班了,来拿东西,喜滋滋的,因为那对外国夫妻挺好说话的,定生日宴各项花销都捡最贵的选,稍后许姗姗能拿好多提成。
相比她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天冒着大风雪去听京戏,今天陪打四圈输了三万七的黎尔垂头丧气。
许珊珊问:“你把输钱的事告诉严董了吗?赶紧告诉啊。”
有时候在前厅上班是有这种事,陪宾客打麻将,输了钱,要是会讨巧,能找集团报账。
黎尔这么受严董器重,肯定能把这三万七要回来。
然而黎尔却并没有这个意思,“人家问我玩不玩牌,纯属个人意愿,我坐上去,愿赌服输,输了,肯定自己要受着啊。”
“什么自己受着啊,这个冯老太太还有她带来的那个女汉服设计师,是不是把你当小丑耍了?”
许珊珊不悦的说,“以为自己有个臭钱,就可以把我们这些干服务行业的人看扁。现在害你输了那么多钱,在不在我们酒店举办宴会也不放个准话,谁还愿意继续陪他们玩。”
黎尔说:“明天还让我上去打。”
“……”许珊珊目瞪口呆,末了,臆测道,“肯定是把你当小丑了,想让你继续舔脸输钱。”
黎尔想起下午那场牌局,自己的确表现不佳。她要自己振作精神,“我今晚学一下他们北城的麻将怎么打,然后明天去把钱赢回来就行了。”
“哪那么容易?”许珊珊叹气,“他们就是瞧准你不会,所以才抓住这个由头为难你。”
“算了,你先下班吧,我睡会儿觉,今晚我夜班。”
“要是我是你,上夜班,我白天就不来,你白天给那个冯老太太当三陪,晚上还要打起精神上夜班,我真是服了。你不怕未老先衰啊?”
许珊珊觉得打工而已,没必要替集团这么卖命,上次港城的那个升职机会不是没给黎尔吗。
现在黎尔大可不必为集团冲锋陷阵到这种地步。
“我还是先抓紧时间睡觉了。”
黎尔缩到四人员工宿舍属于她的那张小床上,闭眼想睡觉,转瞬又觉得不甘心,把手机调出来,找小视频学习北城麻将的打法。
看着看着,看睡着了,大约是心情确实很不好,她就着那股失意做了个不愉快的梦,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事。
那年苏城夏天,黎尔十六岁,上高一。
黎家出了一件大事,黎正勤出轨自己在大学里带的女研究生,在一个大学舞会上喝醉之后就跟她一起上床了。
这事不但被人举报到苏城大学教务处,女研究生的家里人也知道了,七姑八婶,叔伯兄弟一起熙熙攘攘从安城老家组团,声势浩大的到苏城来,要黎正勤对这个受害者负责。
事情沸沸扬扬闹了很久,年少天真的黎尔一开始都是被父母刻意的隐瞒。
可是这世上哪有能包得住火的纸。
十六岁的黎尔在一个放学的傍晚,回到家里,见到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站在黎家住的三套一公寓门口等他们家的人回来。
女人身材很好,高个子,大胸,细腰,长腿,穿一件一字领洋装超短裙,化着浓妆,头发是当初才刚开始流行的法式慵懒长卷发。
十六岁的黎尔当时还不懂化妆打扮,身上是校服衬衫跟百褶裙,背着双肩书包。
高一学期快要完了,高二学校里要分科。
成绩不好也不坏的黎尔在心里打算念文科,因为这个,她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在学校里当物理学教授的父亲,他是那么博闻强识的一个大学学者。
黎尔以有他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身为他的亲生独女,黎尔的数理化成绩却总是不甚理想。
直到这个女人上门来拜访的这一天之前,黎尔都百分百的尊重并且热爱自己的父亲黎正勤。
“黎尔?”见少女放学回来,朱婧仪跟她自我介绍,“我叫朱婧仪,你知道我吗?”
黎尔摇头,在心里想起了这个名字,好像是听过的,可是一时记不起来是谁。
“你爸呢?”朱婧仪问。
“我爸去大学里上课了,应该晚上还有课,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黎尔怯怯的说。
年少的她未经世事,不太懂得朱婧仪这种充满了一半讥诮一半期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妈也不在?”
“我妈在楼下的药店看店。”
朱婧仪探望四周,有个邻居买菜回来,路过见到朱婧仪打扮成熟又美艳,不禁朝她多看了几眼。
朱婧仪牵唇笑了一下,说:“我是你爸的学生,找你爸有事,要交很重要的东西给他。你先开门,我们先进屋去说吧。”
黎尔迟疑,不愿意带陌生人进屋。
朱婧仪见她这么防着朱婧仪,于是马上掏手机给黎正勤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朱婧仪把电话递给黎尔,黎正勤颓败的声音传来,“尔尔,先让她进屋去,我马上回来。”
黎尔这才慢吞吞的开门,用并不欢迎的姿势让朱婧仪进屋。
三套一的公寓收拾得整洁舒适,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客厅靠阳台的地方还摆了一架正式的钢琴。
钢琴上放着可爱的绒玩偶。朱婧仪瞧出那是黎尔的钢琴,墙上还有黎尔穿芭蕾舞衣跟舞鞋的艺术画。
小姑娘才十六岁就发育得很好,穿上芭蕾舞衣,胸前已经很有轮廓,腿也笔直修长。
五官精细的漂亮,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从小被父母也教育得很好。
今日朱婧仪来找,她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裙,眉眼乖软,礼仪极好,即使凭本能对朱婧仪露出敌意,放下书包后,也很快就给朱婧仪泡来一杯热茶。
朱婧仪在沙发上坐下,抿了口茶,放下茶杯,从名牌挎包里拿出一张B型超声检测报告单,递给黎尔。
“我怀孕了,是你爸爸的,你想要弟弟吗?我给你生个弟弟。”她笑着说。
“……”十六岁的少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她浑身发抖,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婧仪把手里的检验单扬了扬,递给她,“看啊。看了你就知道了,是真的。你爸跟你说了吗?那天大学舞会,我们喝醉了,后来就……”
黎尔浑身抖得更厉害,眼睛一下红得像兔子。
朱婧仪耸耸肩,装作轻松的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你爸得负责,你帮我把这个报告单给他,我要走了。”
起身前,朱婧仪端起少女给她泡的那杯小叶毛峰,又喝了一口,一语双关的说:“这绿茶还不错。”
等朱婧仪走了,黎尔把那张显示朱婧仪已经怀孕五周的B超报告单捡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读,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竟然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不可被改变的事实。
见到墙上的钟走到下午六点,黎尔很快把那张B超单藏起来,深怕她妈倪涓雅回来后会见到。
她想了很久,将它藏在哪里。后来,她把它藏到她的物理书里,准备去念文科后,物理书对她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是平时还是要上课。
黎尔现在觉得这张邪恶的B超单就该这本物理书在一起。
因为黎正勤在大学里教的就是物理。
倪涓雅很快上楼来,她的药店就开在楼下,六点会回来准时给放学后的黎尔烧饭。
黎尔今天才发现,倪涓雅最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
“妈,你怎么了?”黎尔担心的问。
倪涓雅放下菜,回答:“没什么,最近药店生意不好,上次进的药,药商在着急的催款,我还没凑够。”
见到桌上有杯颜色不再新鲜的绿毛峰,倪涓雅问:“下午谁来过?”
“没有,是我给自己泡的。”黎尔连忙将那杯茶端到自己卧室里的卫生间倒掉。
一个小时不到,去厨房做了两个快菜的倪涓雅招呼黎尔出来吃饭,吃完让黎尔自己洗碗,说她还要下去再看会儿药店。
眼见外面天黑得厉害,就要下雨了,黎尔建议:“妈,要不然就别去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不去哪里行啊,现在是正要钱的时候。”倪涓雅情绪很焦灼的回答。
“哪里有那么缺?”黎尔以为一家三口都不是擅长花钱的类型,忽然,她瞳孔颤动,想起了一个让倪涓雅坚持在大风大雨天去药店营业的理由。
是因为下午来过的女人,还有她带来的报告单。
“我走了,你把碗洗完,好好写作业,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倪涓雅吃也没多吃多少,放下碗,起身拿了雨伞,就要出去。
走到门口,黎尔问:“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偷偷瞒我。”
“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上高中了,课业紧,眨眼就高考了。别乱想,好好温书,考一个好大学比什么都重要。”倪涓雅叮嘱少女。
说完她便走了,黎尔一个人留在家里,黎正勤到现在也没回来,黎尔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也没接。
黎尔洗完了碗,如常复习功课,看物理书的时候,又翻到那张B超单,她用手机百度了上面写的诊断的意思,就是朱婧仪怀孕已经一个月一周了。
黎尔觉得是不是搞错了,等见到黎正勤,她一定要好好问问。
然而,等到她洗澡睡觉,黎正勤也没回来。
半夜,黎尔从父母争吵声中醒来,其实他们已经吵很多次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的声嘶力竭。
倪涓雅说:“黎正勤,你居然喝醉酒就跟女学生上床了,你还是不是人?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你也得为尔尔着想,她才刚上高中,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你怎么敢啊?
有你这样的父亲,她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诟病,你脱裤子快活的时候想过我们娘俩没有?现在那个女学生要我们赔那么多钱,我们就算把这套房子跟你的车子卖了都不够赔,尔尔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她该怎么想?呜呜呜呜,黎正勤,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怎么不去死……”
因为太生气了,倪涓雅说到最后就呜啊呜啊的哭了。
面对结发妻的控诉,黎正勤从头到尾沉默得像个可怕的幽灵。
男人是什么样的生物,十六岁的黎尔从这个晚上彻底的懂了。
那之后,黎尔时常坐车去苏城大学,在苏大的校园里瞎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