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眼就锁定了房间里的人。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坐在办公椅上,低头办公,身姿清正,窗外月下的斑驳树影穿过他,投射在白墙上。
长风吹动,程寄明灭的脸庞化作一溪雪,也跟着流动起来。
黑色的碎发搭在前额,看上去很是宁静温凉。
但景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这个人很冷,就连眉梢都凝着层冷意,不容靠近。
仿佛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这间书房如同置身于冬日北欧静谧的森林中,就连呼吸声都要放轻。
可刚刚,景致是从人声鼎沸,烟熏火燎的火锅店里出来的。
这两者的巨大反差让她无所适从。
程寄听到声音,放下笔站起来,见景致一时间没有动静,微微皱着眉出声:“是太久没见面了吗?怎么不说话?”
他们确实很久没有见过面了,自从程寄带着姚助理去欧洲巡店,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她还会发挥女朋友的作用,尽职尽责地发条微信问他在哪儿,吃了什么,睡得怎么样,但十条微信,程寄总是挑着回复一两条。
销售部门同事吐槽他人在欧洲,但还是追着他们要报表,害得他们天天加班的抱怨不是没听说过,景致知道他工作很忙,后来也不怎么发了。
而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吃饭上班睡觉,还算怡然自得。
因此对程寄的到来,景致毫无防备,以至于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乍见之下还是恍惚。
“抱歉。”景致卡顿几秒,随后走了过去,又问,“我拿了外套,现在换上吗?”
“嗯。”
程寄松了眉头,又恢复成光风霁月的模样,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
景致从袋子里拿出新的西装外套给他换上:“之前那件衣服呢。”
“不要了,”他冷淡地说,“她碰了我左手。”
景致是知道他有某种程度的洁癖,不喜欢陌生人未经他允许就触碰他。从踏进房间的那一步起,她能感受到程寄紧绷的身体,在她近身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转到身前,余光瞄到了那件被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可怜外套。
景致说:“罗姐说你生气了。”
她帮程寄调整着衣服,算是很亲密的行为,仅隔着层薄薄的府绸面料织成的衬衫,指腹依旧能触摸到底下微凉的肌肤。
景致有些走神,小拇指的指尖倏然从布料上滑落,缂出一道丝滑的声音,好似高山流水音,泠泠生指下。
她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浅色瞳孔的眼睛,泛着寒霜,也不知道他低头观察了她多久。
“今晚怎么老是犯小错误。”程寄嘴角荡起点弧度,听上去心情还不错。
他伸出只手,按住她肩膀,揽过来抱住。
景致靠在他怀里,侧耳倾听着自己飞快的心跳声,连忙捂住胸口,生怕真的要跳出来。
就在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程寄问:“晚上吃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悦,让景致局促不安,还没等她离开怀抱,程寄已经放开她,正皱着眉头盯着她。
这让景致想起自己小学时候犯了错,班主任就是以这样的目光批评她。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吃了火锅。
但她忘了程寄不喜欢有浓重气味的调料,包括且不限于辣椒,大蒜,香菜,香葱......
因为他觉得大量使用了这些香料的食物都不新鲜健康。
景致后退了几步,保持两人在安全距离之内。她轻嗅了两下,才发现程寄常用的水杉松木香水中混杂着浓郁的辣椒味。
意识到后,她的脸不好意思地开始滚烫,不自觉又后退了几步,解释道:“展会结束后,我请实习生吃饭,他们说要吃火锅,所以......”
程寄看过去,目光中似乎还是不满意。
景致又说:“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没等她说完,程寄不悦地直接越过她,走了出去。
景致为自己的表现轻轻叹了口气。
处理完程寄,她才替女明星捡起走廊上的裙子。
女明星穿戴整齐后,故作姿态地问:“把你们的人叫走,我再出去。”
关于如何处置这件事,景致拿出他们公关部事后商量的态度,脸上保持得体的笑:“请问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讨价还价?”
女明星其实也只是装阔气充门面,见她态度强硬也不再提了。
“oops,”她摘下夸张的墨镜端详景致一番,“你们家老板为什么只允许你来?”
“不知道。”景致没兴趣和她闲扯。
累了一天,她现在只想和罗姐做好报告就回去休息。
女明星快步走到她前面,拦住她,肯定地说:“因为你和他一样变态。”
也许是知道自己这句话招人恨,说完就开了门溜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景致。
罗姐是景致的上司,按例和她汇报工作情况。
她们站在酒店大堂,罗姐听完后满意地点头。
她对着身后还没走的几个实习生夸赞道:“景致在Greco已经工作五年,一直很出色,你们要跟着她好好学学。”
几个实习生拖着长音笑道:“知道了。”
姚助理从酒店门口小跑着过来,对着景致耳语道:“程先生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声音虽轻,但隔得不远,大家还是听到了。
景致的脸色刷地变白,气氛都胶着起来。
罗姐替她铺台阶:“啊呀,我都忘了,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快点回去休息,好好过周末。快回去吧。”
“好好好。”有眼力见的实习生附和。
景致微弱的声音混在人群里。
京城的春天什么时候来啊。
天空又下起了白雪。
景致从大堂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就是见到了这幅雪花飘落纷纷扬扬的场景。
如乱梅堆絮,扑了她一身。
程寄的车就停在对面车道上,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压在明亮温暖的车窗,在黑夜中也发着光。
很像是深冬中映着光亮的小木屋,烛灯朱幌。
总让她无端地想起小时候学过的那句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归人。
她脱掉了大衣,挂在右手,沉思。
在风中站立了一会儿,呵气成白烟,鼻子红彤彤。
她叹息,可惜只是青山不语,残门当月,并不是什么温暖窝,当不得真。
景致轻轻晃了晃脑袋,晃去不合时宜的遐思。
直到身上的气味散去。
她乘着风雪,走入夜色中。
第二章
除了一定的洁癖外,程寄还喜欢寂静。
像他一些爱玩的同龄朋友,夜夜眠宿于酒店,或者就近租赁,方便玩乐。
但程寄的住处位于城西,绿化面积广,别墅独门独院,通体白色,仿佛被丛林围绕。他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是图清净。
当时物业带着他们两看这房子的时候,夸下海口:“程先生,程太太,我敢打包票,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比这更安静的地方,就算邻居彻夜开轰趴,你们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程寄听着皱了皱眉。
景致知道他是觉得面前的人太聒噪,而她是因为“程太太”这三个字臊得垂下目光。
在景致看来,这房子哪哪都好,只是远离人间烟火,太过冷清。
不过,倒是挺配程寄这个人的。
和她第一次见到程寄时候的感觉相仿。
也许是知道主人快回来了,别墅的灯早已点亮,灯火通明。
夜阑人静,在夜幕的衬托下,白色的别墅如同马提尼酒杯中漂浮着的冰块。
景致跟在程寄身后,越走越近。
“......景致,你说那个女人是怎么想到用这样愚蠢的一招,竟然来我房间脱衣服?”程寄往前走,无波无澜地问。
只是语气居高临下,很是看不上那样的把戏。
景致的心无端端地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让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她毕业半年有余,还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身上更是没什么钱,和朋友挤在一间破旧的卧室。
每天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就是苦恼父亲的医药费。
在这样困窘的情况下,程寄不仅给了她一笔钱,而且还有Greco的工作和体面的房子,解了燃眉之急。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那个女明星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景致转身把大门关好。
思量了一会儿才说:“她或许想要更好的资源,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