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而行,又无需撑伞,闻斯峘拿不准彼此间相隔的距离,有点局促。
宁好换了双很漂亮的深红色平底靴,看起来也没有需要他紧急搀扶一把的可能。
间距反而比先前远了,
两个人都像刚学会走路似的,紧盯着地面,目不斜视。
闻斯峘试探着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得回父母家一趟,把领证的事告诉他们。”她顺势抬头,忽然体会到身高差,这个角度,目光最先瞥见他的颈,锐利的下颌被黑衬衫衬着,白得禁欲。
她很快移开眼,追加一句,“你也是吧?”
闻斯峘原本不是这意思,是想问她这感情要怎么开始投入,能不能晚上单独吃饭。
她提到父母,他才想起刚办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有许多重要社会关系亟待处置。
恋爱脑了,他自嘲地笑笑:“先斩后奏啊……”
“他们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你父、”想起那不是他生母,用词转了个弯,“你家里。”
“应该会非常高兴。该不该说……”他正好走到树影下,脸色一沉,“我父亲突然关心我的婚事其实也挺反常,以前升学就业他问都没有问过一声。可能人年纪大了,物质满足,有了精神需求,才想着把家人都笼到身边。”
原来他是这样理解的,还真被蒙在鼓里,和真相一点不沾边。
有点同情,他没得到过父爱,现在还要做工具人。
来摆平她这个隐患的工具人。
宁好很短暂地出神,伸手拉着肘部衣料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倏忽又松了手。
闻斯峘讶异地转脸垂眸,
一阵风过,树叶簌簌作响,筛下许多留存的雨滴,落在他刚才行走的步道上。
顿时懂了,想说谢谢,又觉得是不是说了反显生分,一个闪神,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她接上了话题:“两个姐姐,他也安排好了?”
“两个姐姐工作和家庭早就稳定了。”
“那还好。”
“不过他又想折腾,希望姐姐姐夫都搬回家里住,雾凇院。”
云上雾凇院是闻家昌自己的产业,就是那个和海源置地一起打造的豪宅。
闻家昌自留了最大的独栋别墅之一,建得像庄园,两年前就搬了过去,从那时起就和宁家不再做邻居。
当时也邀宁永荣搬去,但是雾凇院在郊区,住那儿的人多半不需要上班,否则每天到市中心上班,路上耗费两三个小时也吃不消。
宁好有些诧异:“住那里,方便么?”
“我大姐夫妇是高校老师,校区本来离雾凇院不远,也不需要天天坐班,他们回家住没什么问题。”
“二姐家麻烦一点,二姐在一家外企做HR,我爸说还不如到云上做HR,叫她辞职回家来。”
“二姐自己是愿意的,二姐夫有点意见,他是公立医院医生,住郊区确实不便。我爸爸这个人独断专行,”
说到这里,闻斯峘自感荒诞,笑起来,
“他说‘结婚几年有什么必要天天天黏在一起,看都看腻了,一周聚一次反而不容易闹离婚’。”
歪理邪说,宁好也笑了。
“不过我估计,他们最终会同意。”
“已经看腻了?”
“不是,孩子一岁半,我二姐又不想放弃工作,如果住在家里,佣人多,很多事大姐也能帮着搭把手。她还想趁年轻好恢复赶早生二胎,借家里的光,什么都能顺利点。”
“可是和继母同一屋檐下,不会有人际困扰吗?”
“有。”闻斯峘不带感情色彩地断言,“但和实际生活压力相比不足为道。还是那个道理,先要有物质基础,为了生活心里藏点委屈不算委屈。”
宁好沉默下来,开始对他这个人有点认识了,
他的理性带着一种残酷。
他会错意,向她致歉:“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
“不无聊。”本来就是她特地打听的,“我对大家庭很好奇。”
“还是独生子女幸福吧?”
“所以我喜欢热闹。”
闻斯峘没接上话,搞不懂她什么意思,她喜欢热闹,他家里亲戚多,所以……这还是加分项?
“对了!我应该早点拜访你妈妈。”她又生出一念,声东击西似的,打断他的思路。
她有心记得这茬,闻斯峘有点动容。
但是礼数这么周全,又和他想象的氛围不太一样,他们俩不像刚结婚,像刚成立了合资公司,开始讨论股权结构。
他帮她拉开副驾这边车门,胳膊搭在门上:“这个不急,过一阵吧。”
她这招落空,
坐进车里,觉出些异样。
等他坐进驾驶室,她歪过头观察表情,问:“你妈妈不赞成你结婚?”
闻斯峘微怔,脑洞歪到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只是她观念和年轻人不同,我需要铺垫铺垫,给她点时间。”
“我需要准备什么?她有什么喜好?”
“宁好,”他打着火热着车,转头望她,半开玩笑,“了解我妈之前,你不想先了解我么?”
.
车停在宁好父母别墅正门外的车道上,
宁好解开安全带。
男人搭着方向盘叮嘱:“我不进去叨扰了。你到二楼开关一次阳台的灯,让我看见,就算道别。”
“嗯。”她笑起来,
好奇怪的要求,神神秘秘的。
已经交换过联系方式,但还是打暗号来得更有情趣。
宁好下车按了门禁,等大门自动打开时,才后知后觉起疑,
他怎么知道,朝着路边的是阳台?
以前来过闻家在隔壁的房子?
也许他们父子关系不像对外声称的那么冷漠。
这一点微妙的变化,让她在心里把他往对面阵营拨过去一些,同情心淡了。
宁好的父母没想到她今晚会回家,
因此在一楼耽搁了时间。
数表数了五六分钟,闻斯峘才看见阳台的灯亮起又熄灭。
内窗开了,铁纱窗巍然不动,他希望她不要开,起了风,春天夜里很湿冷。
但是连同前面等待的五六分钟,墙那边响起的动静,隐约投在窗上的人影,他都觉得很有诗意,
他和宁好,一切都不同了,像做梦一样。
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有真实感,
怎么敢做这样的梦?
手机响一声。
是她发来的微信:[原路出门小转后有个丽园小馆,本帮菜,味道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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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她回消息,鼻子发酸。
她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像她这样,不打招呼随时都能上门蹭饭,肯定要先在路上解决。
他在这个熟悉的路口倒车,许多往事涌上心来,
视线微微模糊了。
.
阿姨在餐厅喊吃饭,宁好换了居家服下楼。
妈妈对她回家吃饭本就高兴极了,刚才又打探到八卦迹象,眉飞色舞压低声问:“小闻送你回来的?你们整个下午都在一起?去哪逛啦?”
宁好笑她过度激动:“妈,你不要外貌协会,看人家长得帅就看人像唐僧肉。”
“什么唐僧肉,我看他是很像我女婿!”
宁永荣板着脸:“八字没一撇的事瞎说什么,我看不怎么样,一点不会为人处世,读书读迂了,没什么前途。”
“反正比你有前途。”妈妈怼道。
“干嘛拿我比?跟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比?什么出息!”
“那你要他怎么精通为人处世?像你这老头一样圆滑油腻?”
宁好听惯他俩拌嘴,哭笑不得,打断了说正事:“爸,妈……”
她放下刚拿起的筷子,伸手从居家服口袋里掏出那个红本,翻开,搁在父亲面前:“下午我去民政局领证了。”
一时语惊四座,
餐厅里安静了。
连正往餐桌上端菜的阿姨都停在半道上,犹豫进退。
妈妈先回过神,越过桌子把结婚证拿来,看了又看,喜不自胜:“不亏是我女儿,下手就该这么快!”
宁永荣掐过眉心,又想掐人中,最后支着下颌,陷入沉默。
好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在跟承逸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