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责任,以长辈的立场教她为人处世,陪伴她成长,尊重她的所有决定。
原打算以这样的模式一直相处下去,直到她成年,且能够真正为自己负责。
在医院那晚,她拉着他的手呓语,让他隐约产生一种认知——之前的决定似乎出现了某种偏差。
过往一众小辈中,不乏有人对他讲过类似的话,男孩女孩都有。知道这是小辈之间明争暗斗的占有欲,他也就恩威并施地适当说教两句,提醒他们把精力放在正经事上。
但对宋槐,段朝泠没法直接这样做,因不确定她的占有欲是来自亲情,还是独属于青春期的敏感。
可无论哪种念头都需要拨乱反正。
他没刻意挑明他和秦予的关系,将错就错,对她说: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一句再隐晦不过的提点。
那次过后,段朝泠有意跟她拉开一定距离,将两人之间相处的临界线拉高了些。
白天,她在院子里说的话将这条线重新拉回原点。
他对她是有于心不忍的怜悯在的,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此刻——
“段朝泠,我以后想叫你的名字。”
段朝泠垂眼看她。
她视线没有丝毫闪躲。
对视。
段朝泠出声:“一个称呼而已,随你怎么叫。这还不至于被算成一个新年愿望。”
宋槐笑看着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目前唯一可以尝试改变的,只有对他的称呼。
两人没在外面逗留太久。
段朝泠把一块挡风玻璃罩在灯座上,“回去吧。让它自燃自灭。”
宋槐将披在肩上的外套还给他。
段朝泠没接,“翻一下那个口袋。”
宋槐面露疑惑,但还是照做,伸手去摸另一个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红包。
“这是给我的吗?”
“给你留了一个。”段朝泠说,“他们都有份,怎么会少了你的。”
宋槐把红包捏在手里,“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压岁的。”
段朝泠瞥她一眼,“别跟钱过不去。”
宋槐笑出声。
-
年初三,宋槐没跟段朝泠回去,留在四合院待了小半个月,等过完元宵节才回到那边。
开学后,高一下学期的时间像被安了发条,每天过得飞快。
一晃到了四月底。今年劳动节紧挨周末,不用调休,学校放了五天假。
段朝泠要去苏城出差,见宋槐和许歧假期没别的安排,索性将他们一起带上了。
出发那天,早晨下了场骤雨。雨后初霁,天气很快放晴,冷热适宜。
落地苏城已经是下午。出了机场,段朝泠将他们送到酒店门口,直接坐车离开了。
临走前不忘嘱咐许歧将人照顾好。
办完入住,宋槐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没急着打开箱子,兴致怏怏,将自己整个窝进沙发,无声叹了口气。
已经隐有预感,到了这边,段朝泠大概率会忙到没空陪她。
事实也确是如此。
起初两天,她只在吃早餐时匆匆见过他一次,直到第三天,段朝泠得空,叫上她和许歧,三人前往当地的明庄古镇。
车上,宋槐问:“我们要在那边留宿吗?”
段朝泠说:“带你们玩儿两天,顺便去探望一个故人。”
宋槐了然。
车厢内安静下来,她不由看向身旁的段朝泠。
他靠着椅背,身体微微向后仰,正阖目假寐,眼底覆了层浅淡的乌青,几乎是肉眼能感知到的疲倦。
余光注意到坐在副驾驶座的许歧突然往后看。
宋槐吓了一跳,僵硬收回黏在段朝泠身上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许歧说:“我刚才查攻略,看见明庄古镇有家二手书店,里面有带手写批注的外国读物。”
宋槐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吗?”
“你不是喜欢这类的书吗?可以到那儿去看看,淘几本原版的。我之前看到你房间里有本……”
反应过来他下句要说什么,宋槐赶紧出声打断:“那你到时候陪我去看看。”
“打算怎么谢我?”
“……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到再说吧。”许歧从背包里拿出一盒草莓牛奶,插上吸管递给她,“给,是你平时喜欢喝的牌子。”
宋槐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下意识瞟一眼段朝泠,见他没睁眼,稍微放心了些。
四十分钟左右抵达目的地。
段朝泠提前叫助理在古镇附近订了民宿,是栋两层楼的宅邸,带独立的园林水景庭院。
粉墙黛瓦,典型的苏派建筑。
宋槐选了二楼一间视野开阔的屋子作卧室,整理完行李,被许歧拉去外面闲逛。
古镇边上果真有家二手书店。怕被许歧发现什么端倪,她还是象征性地淘置了两本二手书。
暮色四合,两人赶回民宿,跟刚从楼上下来的段朝泠撞了个正着。
他换了件宽松的黑色居家服,搭浅灰色休闲长裤。整个人的状态有些颓散,像是刚醒过来不久。
段朝泠扫了眼她怀里捧着的书,“回来了。”
宋槐“嗯”一声,将右手拎着的食盒抬起,在他面前晃动两下,“我们还买了酒酿圆子,你要吃吗?”
“你们吃吧。我不吃甜食。”
晚饭是工作人员外送来的,老字号饭店的招牌菜。
饭后,许歧回自己房间打电动,段朝泠在客厅办公。宋槐不太想上去,点了杯香薰蜡烛,坐在露台的软凳上看书。
周遭静谧,偶尔有两只蝉鸣,只要抬眼就能瞧见段朝泠的身影。
心猿意马,书倒是没怎么看进去。
过了会,她注意到段朝泠合上笔记本电脑,朝她走过来。
“要出去走走么。”
宋槐答得很快,“好啊。”
出了宅院,两人并肩往商业街的方向走。
这条路不长不短,足够把晚上吃的食物消化掉。
段朝泠率先开口:“喜欢看国外的原版书?”
宋槐微顿,“……还好,只是偶尔翻来看看。主要是看得太慢了,要结合词典,翻译起来很吃力。”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你平时太忙了,我不太好意思打扰。”
“这点儿时间我还是有的。”他说。
怕再聊下去会露馅,宋槐换了个话题,“我有个问题……你来苏城出差具体是在做什么?感觉好忙的样子,这两天都没怎么见你好好休息。”
“过来考察一个AI项目。”
“……嗯?”
“简单来说,是一个云计算创作平台的项目。”
宋槐想起段向松之前说过,段朝泠在斯坦福学的计算机专业,没毕业前就和朋友成立一家科技公司,联创了生成式AI的文本模型,十个月内完成了三次融资。
她当时听得似懂非懂,甚至偷偷百度了一下,才明白其中的含金量。他远比她想得要优秀。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你没去承段爷爷的衣钵。”
段朝泠挑眉,“衣钵?”
宋槐有些窘迫,“大致是这个意思……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段朝泠没再逗她,徐缓说:“每个人追求的方向既相同又不同。不是只有那条路才是最好的。”
“我好像明白了。”宋槐笑说,“就比如说,无论是走仕途还是经商,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殊途同归,对不对?”
“悟性不错。”
宋槐笑了一声,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好像……更了解他一点了。
进入商业街,他们沿着运河人行道一路直行。
段朝泠跟她换了个位置,方便她走河道外侧,规避掉不小心落水的可能性。
这个点正值人多,喧闹是提升氛围的催化剂。
宋槐微微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放眼去看木质建筑独有的横梁。
那儿挂了个灯笼,透过薄纱刺绣的伞骨,光晕呈暖调的桔色。
一切都温存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