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泳池旁边的青苔石子路,一路直行,房门近在眼前。
宋槐终于回过神,抬眼,观察周围的景观。
主楼层的墙面用白色石膏雕出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墙根摆一排新鲜绿植,整体的装修格调偏侘寂风。
看地面的干净程度,应该是段朝泠提前叫人进来打扫过。
段朝泠将人拉到棚檐下面,拿出手机,拨Antoine的电话,问他要当地维修工人的联系方式。
等对面接通的空隙,对她说:“钥匙在地毯底下,开门先进去吧。”
宋槐没动,“没关系,我等你一起。”
几分钟后,跟师傅约好上门修缮栅栏的时间,段朝泠领她进门,直接去了二楼,“这一排都是卧室,想住哪间自己选。”
宋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问:“你以前住的哪间?”
“右数第二间。”
“那我就住那间。”
段朝泠自是依她,“折腾了一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出去。”
宋槐点点头,提前跟他道了声晚安,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床,简单吃过早餐,动身赶往段朝泠的母校。
路上,边聊天边欣赏沿途风景,将原本二十分钟的徒步时间延长了足足两倍。
进了校门,宋槐兴奋得不行,先去逛了热带植物园,又去纪念堂打卡了人像油画窗花。
周围有片草坪,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学生。氛围足够惬意,时间流逝得似乎更慢了些。
学校占地面积很大,逛到最后,宋槐实在走不动了,靠坐在喷泉对面的长椅上摆烂,不自觉地撒起娇来:“好累……先歇会儿好不好?等我满血复活还能继续逛。”
段朝泠挑眉,“贪多嚼不烂。一天根本逛不完这里,何必勉强自己。”
宋槐脱口笑说:“来都来了,我只是很想走一遍你走过的地方。”
正好聊到这里,段朝泠问:“怎么突然要来加州。”
宋槐敛了敛笑意,轻声回答:“因为好奇。”好奇加州的气候是不是真像周楚宁在寄语里描述的那样湿冷。
停顿几秒,她随便寻个理由,真假参半地补充道:“……好奇国外的大学是什么样子,也好奇你以前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
段朝泠说:“没现在忙,但也差不太多。闲暇时间的活动比现在丰富。”
宋槐快速平复好心境,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活动?”
“比如,Antoine在校期间组建过一支摇滚乐队。他们人手不够的时候,我偶尔会去参演。”
“古筝演奏吗?”
“吉他和架子鼓。”
宋槐惊讶地看着他。她只知道他古筝弹得极好,钢琴也略通一二,却从不知道他还会别的乐器。
很难想象,穿一件朋克皮衣在舞台上表演的段朝泠该是什么样。
这跟印象中他沉稳的性格大相径庭。
宋槐笑说:“改天我一定去问Antoine叔叔要你们上学时候拍过的照片。”
“他那儿不一定有。我基本不会拍照。”
宋槐面露惋惜。
在原地歇了会,段朝泠没再任由她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闲逛,带着她去了标志性的几个建筑点。最后一战是胡佛塔,花十美金买了上塔票,乘电梯到楼顶,可以俯瞰整座校园。
晌午,两人出了学校,去附近一家专门做新加坡菜的餐厅吃饭。
到了餐厅,落座没多久,有个中年男人似是认出了段朝泠,从吧台走向这边,过来打招呼。
宋槐单手托腮,安静坐在那里,听他们你来我往地寒暄。
男人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美式英语,讲话时的语速极快,她勉强能听懂,翻译起来有些吃力,脑速跟不太上,但那句“Is this your girlfriend”却听得一清二楚。
宋槐顿了顿,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段朝泠。
段朝泠勾唇,平声说:“She is my niece.”
宋槐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格纹桌布的细致纹路,思绪略微放空。
很奇怪,明明没什么不对,她还是无端产生一种无限跌坠的落空感。
等男人走后,段朝泠说:“他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吃饭。”
宋槐扯了扯唇,“能感觉出来你们很熟。”
“算是不打不相识。”
“……原来你还会打架。”
“因为一个朋友。”
宋槐想起很久之前Antoine说过的话,忍不住猜测:“是后来闹掰的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对吗?”
“嗯。其中一个姓章。”
话匣适时止住,没再深入聊下去。
饭后,路过一家复古影院,宋槐相当感兴趣,兴奋地问他要不要进去看场电影。
段朝泠问她想看什么。
她说,最快放映的那场就可以。
段朝泠没再多言,去人工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电影票。
在影厅外面等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工作人员开始检票。
开场之后,宋槐才发现,这是一部根据《En attendant Godot》改编的无声黑白电影。
好巧不巧,这本书承载了她绝大部分的暗恋心事。
当初因为想要更多地了解段朝泠,偷偷去书店买了它。直到前不久,发现这是他和别人的共同回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此刻,眼前播放的是这部电影,而段朝泠就坐在旁边。
以毒攻毒,她反而平静了不少。
两个小时后,电影放映结束。
宋槐跟在段朝泠身后,缓步朝出口走。
影厅到正门连接一条无灯走廊,靠磨砂玻璃墙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明,几乎看不清路。
将暗未暗的环境下,段朝泠牵住她的手,出声提醒:“小心台阶。”
他掌心冰凉,皮肤触感光滑,骨节抵着她的指腹。
宋槐呼吸凝滞了下,放慢脚步,紧紧同他十指相扣,将自己的体温逐渐过渡给他。
-
在旧金山的第四个晚上,宋槐突发奇想,提议要去附近比较热闹的酒吧看看。
鉴于之前有过偷跑去酒吧被抓现形的前科,只得着重跟他保证:只想去凑热闹,绝不做别的。
段朝泠听闻,勉强同意。
气温从昨天开始有升高的趋势,空气中的水分蒸发,骤然变得干燥,晚上更是闷热难耐。
宋槐换了件露肩的米色吊带裙,随意绑了个丸子头,快速收拾完自己,随他出门。
酒吧在湾区,店面不大不小,楼上是卡座,楼下是散台区,装修风格偏八十年代的复古怀旧风。
两人随服务生来到二楼,寻了个紧挨楼梯的偏僻角落就坐,这位置刚好能看清一楼的全貌——舞台上有支乐队在演出,舞池围满了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段朝泠点了杯尼格罗尼,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宋槐思索几秒,笑说:“我想喝酒。”
他淡淡睨她一眼。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就这一次。”
段朝泠用英文对服务生说:“麻烦给她一杯特调的百利甜酒。”
服务生礼貌应声,转身离开了。
宋槐手臂支在楼梯围栏上,向下俯瞰,自顾自瞧了会乐队里敲架子鼓的外国男人,转头问段朝泠:“你大学那会儿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差不多。”
“感觉有点儿神奇。”
“什么。”
“好像认识了另外一个段朝泠。”
段朝泠不置可否,嘱咐道:“坐我这边。你那里不安全,当心坠下去。”
宋槐起身,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
宋槐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说了句“谢谢”,把酒杯捧在手里,转头对他说:“其实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搞过一支乐队。”
段朝泠看着她,没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他比我妈妈大了几岁,算是她音乐路上的启蒙老师。”宋槐回忆说,“他追我妈妈那会儿,把她带到了演出现场,当着乐队其他成员的面对她表白。”
段朝泠问:“这些是你父亲跟你讲的?”
“……不是。”宋槐低声说,“是我姑姑告诉我的。”
提到周楚宁,两人都沉默了下。
宋槐仰头喝了口酒,草莓奶香混着极淡的酒精味道融进口腔。
觉得好喝,接连喝了两口,又说:“小时候很多事我都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能想起来的回忆越来越少。我甚至都快忘了我父母长什么样子。”
“槐槐,别再回头看。”
宋槐迟缓摇头,既清醒又固执的语气:“我才不要回头看……好没意义。”
段朝泠目光沉了些许,意味深长地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