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冷了下来。
她头抵在铁门前,任由自己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温……温妹子?”
朱炎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温槿满脸泪水地转过去,就只看见朱炎愧疚遗憾的神色,他说:“你别敲了。”
“靳哥他带着靳超毅走了。”
“他去哪里了?”
温槿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靳哥没说。”
朱炎摸了摸脑袋,沉默半响,开口,“你快回去吧,晚上这里不太安全,你今天不是决赛比完了?拿到保送资格就好好去读中央医科大学吧,靳哥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温槿安静了很久,才说了句“谢谢”。
她抬脚从城中村走了出去。
从她从半山别墅跑出来的九点,到现在凌晨五点。
她坐了三辆公交车,打了两次计程车,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路。
南厦市原来这么大。
从城中村走到黄飞鸿酒吧,酒吧门口的保安摇摇头说靳桉没有来过这里;她又去到靳奶奶所在的医院,才在护士的口中得到了靳奶奶早就去世了的消息;然后又去到夜市一条街上靳桉曾经打工过的便利店,便利店卷帘门紧闭,上面贴着“门店转让”的贴纸;又去到两人一起去过的图书馆,凌晨时分,图书馆外空无一人;又去到曾经去玩过的游乐园……
她把这几个月来和靳桉所有待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那些往昔在这些地方发生过的事、说过的话、少年当时的神情同时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最后的最后。
早上六点。
遥远的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温槿下了计程车,走向前方的废弃工厂。
这里不常有人来,但此时工厂外面的地上有一条明显的摩托车轮留下的车印。
她记得这里。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靳桉把她带来了这里,和她一起燃放了烟花,两人互相表达了对彼此的心意,靳桉在她额角落下炙热虔诚的轻吻。
她给他说曾经梦到过这里,少年笑了笑,说可能是巧合。
城郊旷野寂静无人,唯余风声。
温槿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走进了废弃工厂内。
熹微的天光透过无顶的工厂上方照进来。
那个她梦见了很多次的角落,此时静静放着一个纸箱。
借着不算明亮的天光,温槿看清了放在纸箱上的东西。
一张十多年前的报纸。
报纸上,标题写着《南厦大剧院突发混乱——劫匪进入后台偷盗,小女孩失踪》。
温槿慢慢拿起报纸,眨了一下眼。
“南厦市大剧院于昨日突发□□,一袭歹徒闯进剧院后台盗窃犯罪,顺带掳走一名小女孩,将女孩带至城郊加工厂内企图向其父母索要赎金……”
“在警方与热心市民的全力配合与救援下,终于救出小女孩……”
温槿看着报纸,一排一排地浏览下去。
城中村初见少年时少年晦涩难明的目光、三只莫名其妙向她亲近的金边串串、递给少年薄荷糖时少年的欲言又止、朱炎不止一次提到的“靳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那颗少年戴在左耳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耳钉、游乐园假面舞会活动时,少年凑在她耳边所说的那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还有自见到少年以后,就开始做的那个反复无常的梦:同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拿着木棍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狗叫、父母慌乱的神色……
所有异常与细节在她脑子里全部串联了起来。
温槿全身没止住颤抖,巨大的痛苦犹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一浪又一浪击打在心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谁好。”
这是覃珠方才对她说过的话。
是的,世界上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对你好。
但是喜欢一个人会。
暗恋一个人也会。
如果你在十多年前就见到一个人,并且喜欢上她,然后再在十多年后遇到她也会。
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泪水滴滴沾湿报纸,晕开字迹。
在外寻找了一夜的疲惫感汹涌袭来,温槿几乎快要站不住,眼泪开了闸似的往外涌。
她终于全部想了起来。
泪眼模糊中,她瞥见了被自己拿起来的报纸下面还放着个东西。
——是一颗眼熟的黑色的耳钉。
黑色耳钉被静静放在报纸下,正闪着光。
一如去年九月她和靳桉重逢在城中村时,少年于第一眼就认出她来后,澎湃而有力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忆杀~所有伏笔都能揭开啦,俺真的有在前面好多章都埋下了伏笔qvq
第47章 过往云烟
南厦市。ħᏓѕУ
十几年前。
年关时节关门放假的工厂大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几个男人走进来,为首剃着光头的男人的手里还提拉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
这么冷的天,小男孩只着了件单衣,裸露在外的手指都被冻得发青, 嘴唇也近乎白得没有血色, 闭着眼, 看上去像是昏迷着的。
“这男孩怎么处置?”
有个男人出声问, 开口时天气太冷的缘故,他嘴里吐出阵阵的白色雾气。
提着小男孩的光头男人低头看了一眼, 嗤笑了声:“手脚打断丢出去乞讨, 或者肚子掏了把内脏卖出去, 靳超毅不是说了让我们随意处置吗?”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 “昏迷”着的小男孩在听见男人说的话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几个男人走进工厂内,在角落里堆放着的纸箱上坐下来,搓了搓有点寒冷的手。
问话的男人愣了一下, 倒吸口气:“不是吧, 真要这么做……”
虽然靳超毅说好了把儿子交出来抵欠他们的十万块,但这小男孩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打断手脚或者卖内脏也太残忍了点。
“放屁,你他妈还真信?”
光头男人哈哈大笑,“我可给你说,那些村里的老光棍可稀罕儿子了, 你看这小子身板, 再怎么着也能卖个三四十——”
他话还没说完, 手里逮着的小男孩突然暴起, 张嘴一口咬上了他的手!
“草!”
光头男人吃痛, 下意识松手,小男孩已经趁着机会从他手下溜走,向着工厂大门的方向跑去。
但八九岁小孩的手脚哪有成年男人的手脚长,没一下小男孩就被另外几个男人堵住。
小男孩的身高不及他们的腰高,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脸色苍白一片毫无血色,黑色头发乱糟糟地散在额前,遮住些许眉眼,身板不算强壮,可能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还有些瘦弱,单衣勾勒出突出明显的少年骨骼,随着呼吸,肩背正一起一伏着。
但一对上男孩眼睛的那一刻,在场所有男人就确认,男孩绝对没有被吓到。
那是一双眸色很深的眼睛,凛冽又危险,就像是一头刚出生的狼崽,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敌人,警惕地露出不甚锋锐的稚嫩爪牙。
小男孩被他们围在中间,背脊微躬,明显是一个时刻准备暴起反击的准备动作。
“滚开。”
他冷着脸说。
有人嗤笑了声:“滚开?你知不知道你老子早就把你卖给我们了?”
男孩脸上出现明显的厌恶:“他不是我老子。”
语罢,他手紧紧握成拳,“你们滚还是不滚?”
“草你妈的,这狗崽子下嘴咬人这么狠,跟他妈狗一样!”
光头男人捂着被咬着血淋淋的虎口走过来,疼得龇牙咧嘴,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小男孩,想也没想就一脚踹了上去。
小男孩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下了这一脚。
顾不上因为疼痛冒出来的冷汗,他随即就势抓住了光头男人的腿,死命一扯,把光头男人带了个踉跄,然后抓着机会还想往外面跑。
“还他妈想跑?”
“狗日的比泥鳅还会钻!”
反应过来的几个人上来试图拽住小男孩的手和脚,中途不知道谁又被咬了几口谁又被死命踹了几脚□□,最后还是赶来的光头男人拿着木棍,一棍子敲上了小男孩的后脖颈,直接把小男孩敲晕了过去。
“你妈……”
光头男人提拉着小男孩的衣领,像是扔一条死狗一样把小男孩随意丢在了角落里。
……
靳桉其实也并没有真正被敲晕过去。
他还有意识,能听到那边围成一团的男人在肆意交谈着,说着什么“剧院那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拿了值钱的宝贝跑路了”之类的话。
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狼狈了。
从在城中村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几乎都是这么像条野狗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