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在结束工作行程之后,又飞去看他的妈妈。
顾吟是某时尚品牌的创意总监,已长居国外多年。
距离上一次母子见面已经超过两年,忽然相聚其实是有些陌生感的,两人都需要适应,母亲对他偶尔改不过来说英文的习惯。
周珏听出来她的口音里有更多的卷舌,这是无意间形成的。许多奢侈品的起家在意大利,总部在用人上也更加偏向会说意大利语的员工,新员工在刚入职的时候甚至会刻意练习一下。
无论是口音,还是逐渐消失的生活习惯,周珏都不是很在意。他认为,人在任何时候都更应该理性地看待变故,毕竟这是社会的常态。
更不会认为这人就不是他的妈妈了。
父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离婚,顾吟是个生性爱自由,且很有想法的女性,不太能受得了他父亲家族的规矩,爱上了其他男人。
基于再也不会稳固的家庭关系,破裂的感情,夫妻双方和平分手,婚姻也没有得维持的必要。
周珏的父母都是理性的人,所以他简直是理性加倍。
周珏在顾吟这里待了两天,能聊的话题有很多,不至于去说一些无聊至极的,结不结婚,恋不恋爱的话题。
只是顾吟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不免说道:“我感觉你瘦了很多,身体还好吧?”
周珏回答:“我已经三十出头了,体脂率必然不会像年轻时那么容易保持,所以需要更费力一些。”
“别说年龄。”顾吟苦恼地道:“别人要是知道我的儿子都三十多了,那该怎么猜测我?”
“这是事实,但也不用焦虑,每个年龄段的女性有各自的魅力,不同而已。”周珏不明白,是不是所有女人都特别在意年龄。
顾吟:“好吧。但是男人年龄到了三十岁的确需要好好保养自己,不要因为实现了在事业上的价值,就在形象上自暴自弃,否则我会难以接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多关心自己的生活吧。”
“你爸爸还好吧?”顾吟其实和前夫的关系也还不错,前年回北京,还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聊聊天。
“还是那个样子,不好也不坏。”
“好吧,我只是觉得你这次过来脸上有很多疲倦。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的人生能够快乐一些。”顾吟说:“棘手的情况总会过去,我也希望你的快乐不要全都来源于工作。”
“谢谢。”周珏客气地道,“我从没觉得我不快乐。”
两个人聊完天,顾吟的男朋友就过来叫周珏:“你们聊完没有?Enzo,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你想听一听这张唱片吗。”
顾吟的男朋友今年四十岁,是个身材魁梧,长相英俊的男人,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年,周珏对他的观感不错。
“好,稍等。”
*
今年是覃惟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没有回家过春节。
倒并非是她主观上的决策,而是去年她请假回了家,今年自然轮到别的同事休假,她得替补上来。
一个人在北京过春节,听上去好像很惨。
但是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除夕的夜晚下班很早,她六点钟就到了家。屋子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火锅的香味直接蹿出门缝儿,还有她的好朋友们的欢声笑语。
今年有一件令她感到开心的事情,就是李东歌决定放弃家乡的安排,返回到北京来工作,暂时住在覃惟这里。
叶晓航听说覃惟春节不回家,立即也做出了不回家的决定,尽管她的妈妈在电话里骂她白眼狼,是不是翅膀硬了就把她撇开。
叶晓航没有反驳,更没有吵,只是静静地听妈妈讲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今天是除夕,需要喝酒,桌上混进去一瓶贵州茅台,是顾雯从她爸爸的酒柜里偷来的,带给姐妹们尝鲜。
覃惟连盖子都不会拆,捣鼓了半天,“我还从来没有喝过白酒呢,小时候我爷爷用筷子点了一滴在我的舌头上,辣的要死。”
就是这酒还要卖两三千一瓶,她不理解,三千块钱买一条围巾不好吗?
“你个山猪吃不了细糠的玩意儿。”顾雯忙着给大家泄麻酱,“我今天牺牲了和家里人团圆的机会,跟你们吃火锅来了。不要给我说上不了台面的话。”
“你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跟你爸妈住一块儿吧,在这演什么?”叶晓航拆穿她。
“今天的日子可不一样,不在家吃饭,我对不起老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雯这样说,现实并不是这样的情况。她完全不想在家里过年。
顾雯的后妈只比她大十来岁,一到春节,爸爸就会带着她和后妈一家一起过,上小学的弟弟被捧在手心里,被外公外婆疼爱,各种表演节目,夸夸夸,其实就是个顽劣的小屁孩。
她只会觉得尴尬,躲在一旁玩手机,被老爸看见还会斥责她,不懂规矩。
李东歌的出逃辜负了父母,但是在北京,她也不懂自己到底是否能真正获得自由,还是苟且偷生。
这一年大家过得都起起落落,但是在好友的相聚面前,也并不值一提。
坏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覃惟先去卫生间洗手,回到客厅说:“不要再吵了,本大小姐要享用晚餐了。”
四个女孩子围桌碰杯,互相祝福对方新年快乐,瞬间回到大学的时光,好像这两年的分别和酸甜苦辣并不存在。
如果一个人叛逆是十恶不赦,那么四个人一起叛逆,这错误就微不足道了。
吃完饭,洗完澡,距离新年的钟声还有好几个小时,覃惟躺在客厅的气垫床上。室内暖融融的,有点淡香,她喝多了酒,已经醉了,看着天花板上的电影画面,模糊地晃动着。
窗外格外寂静,室内陷入昏暗,但是耳边总是有细细索索的聊天声。
有人亲了一口自己的脸颊,清凉的牙膏味。
顾雯很好奇地说:“人为什么不可以跟自己的好朋友结婚呢?这种有氛围的夜晚,就应该把我和男人锁在一起,大做特做!可惜只能跟你们在一起。”
覃惟却不想顾雯在自己的左边,于是她又翻了个过去,问道:“你想和我结婚吗?”
“不要,我跟你结婚,还要照顾你吃喝拉撒。”
覃惟就不服气了,“那我会很努力赚钱的,我其实也是有优点的吧?”
“那也不要,即使不跟你结婚,我也可以厚脸皮赖着你养我。”顾雯咯咯笑起来。
“顾雯你不要对覃惟有太多期待,她这个人看似老实,其实感情很泛滥的,早晚会让你伤心。”
覃惟乐了,躺平下来,她这几天太累了。尽管耳边还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其余三个人的嘴像装了个炒菜机,停不下来,但她已经有了睡意。
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哈欠,她的眼里有一些湿润。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肖想周珏而不得,今年仍没有。
这一年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她都经历了得不到。世界也不会存在“因为她想要,所以她就会得到”的法则。
得不到就得不到,谁稀罕似的。她甩掉眼泪。
第36章
覃惟在二月份的时候, 带着她的工作报告,业绩数据,被HR姐姐约谈了一次。
对方对她总是很客气, 提前问了她想要喝什么。覃惟一向做的是服务别人的活儿,挺不习惯, 赶紧说:“不用太客气,我随便的。”否则她都以为是要开掉自己。
HR开玩笑道:“你们在前方服务于客人, 是直接为公司创造revenue,工作辛苦了, 应该的。”
覃惟在去年四个季度里,数据的起伏比较大,因为中间有一些特殊情况。但是熬过了上半年的低迷, 她在下半年全面发力, 在Q3甚至做到了所在区域的销冠。
整年的KPI完成情况是超出预期的,HR跟她说:“你去年的表现很不错,这份成绩,可以作为你升职的依据。”
覃惟读懂这句话的潜台词:也可以是她下一份工作的履历。
去年的起起落落,让她真正体会到工作的乐趣, 无论是成就感还是经济回报。如果她仍然待在黄海冰的公司,或者去海投简历, 必然没有现在在经济上的自由度。
这便是她、亦或是同事们选择这份职业的理由。
HR又询问她,有没有想过,是想要在一个岗位上做精,还是想要在职能上做全, 今后转管理岗。
这是去年就问过的问题。
平心而论, 她过去的一年工作得非常辛苦,业绩已经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 根本没有精力想更多。
“那你今后可以想一想。”HR说:“我比较建议你给自己做一个阶段性的测评,或者三到五年的计划,五年以后你想要收获什么?是一定高度的职位,还是业绩出色的Sales?当然,你在门店工作很清楚,优秀的Sales薪水并不比管理岗位低。”
覃惟表示明白了。
这的确是该考虑的问题,她已经不再挣扎在危险线上,有了一定的资源积累,就会有更多选择。
及时做出选择,也能避免像Tina这般升职遇到的麻烦。
*
三月,覃惟铭牌上的前缀由Junior Sales,变成了Senior Sales。她升职了,薪水上涨了8%。
当然,这只是职级上的一个小小的晋升。她所在的这家店,乃至整个公司,优秀的人太多了,都可以凌驾于她之上。
而Tina也如愿拿到了Store Manager的职位,人事的任命比覃惟的升职要准时。
这其实毫无悬念,她带领的团队,在每一个节点上的业绩都胜于林晓蓓的团队。
林晓蓓尽力了,她的能力不弱,在Tina如此强劲的攻势和深厚的人缘背景下,她竟也没被甩开太多。
“Tina,恭喜你。”
“谢谢,今后我们一起努力。”
“嗯嗯。”
在晚间的复盘会议上,众人看着这两位领导表面一片祥和,实际内里怕是早就风起云涌了吧?
林晓蓓很快就去做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并没有表现出很多负面的情绪。但是这天覃惟晚班,最后一个离开的时候,还是听见了她在员工通道和人打电话的内容。
隐隐知道一些内情。
猎头挖她的时候,曾经给过她会升全国最大店的店长愿景。他们现在的区域经理,曾经和林晓蓓共同就职于一个老东家,两人关系还不错,也有过类似的许诺。
但愿景就只是愿景,并不是合同。
她感到委屈,但是Tina也委屈,守着这么多年的岗位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给她使了好大一个绊子。
林晓蓓略显沮丧地坐在昏暗的楼梯间,手掌搓了下自己的膝盖,仍用玩笑的口吻说:“愿赌服输吧,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职场从来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血淋淋的现实。
覃惟听着这话只觉胆战心惊,她一直觉得林晓蓓是个高傲的人,莫名担心她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或者一气之下离职?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职场菜鸟的幼稚猜测,怎么会料定老板的心思呢?
同时 ,她也很好奇林晓蓓接下来的走向,真的甘于屈居人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