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霖很不一样,能在某个行业里承上启下的人物,自然不缺魅力,也不止魅力,每次见云松霖,庄在总会想起云嘉,可能是父女之间的相似,生来高高在上偏偏心怀悲悯的人,的确很了不起。
那天在宠物别墅,小游告诉他,这个地方的由来。
云嘉刚上初中的时候,跟她的爸爸说,有人喜欢开宴会,招待来宾,那这个世界上,也可以有人想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开宴会,招待它们。
有人要登月,有人要潜海,有那么多的聪明脑袋着急脱离地面去探索未知,时代需要大人物,但也总要有人去做一些微毫之事,而我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后来我去国外读书,收到雪芝寄来的信,是通过基金会寄过来的,因为她读的是西点学校,很快就毕业了,基金会给一批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办了一个特别成人礼,就是走向社会,回报社会之类的,她写了感谢信给我,说实话当时拿到有点不敢拆开。”
在信里,她反复道歉,对不起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她说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云嘉,当时的环境下,她实在太痛苦了,但那些伤害她的人却完全不忏悔、不愧疚,反而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让她失去眼睛后,却以正常人的身份来嘲讽奚落她,这些人太坏了,坏到当她试图去分析这些坏的合理性就会跟着一起坏掉,现实让她无能为力,她不知道能怪谁。
只有云嘉是和她共情的。
云嘉可怜她,陪着她难过,看到有人也不好受,她好像就感觉自己的不幸终于有人负责,自己的痛苦有人记着,没有轻飘飘地被翻过去。
她太傻,过了这么久才走出来,才得以自愈,才明白云嘉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给她配义眼,找学校,一次次对她施以援手,一直在帮助她走到正常的生活里。
她的苦难本就是与云嘉无关的,但是她却用别人带给她的怨气戾气,毫不感恩地回馈云嘉。
被恶意推进泥泞里的人,却朝唯一一个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恶语相向,与那些恶人何异?
信的末尾,她说自己那些年实在错得离谱,不求云嘉原谅,她已经拿到西点学校的毕业证,是自己选的专业,喜欢这一行,如今也从中找到了一点自己的价值,做了一盒喜饼附赠,愿云嘉这一生平安喜乐,遥寄深深的祝福。
“当时还闹了一个笑话,因为基金会收到感谢信和礼物,要登记信息,然后才会统一安排寄出,时间耽搁太久了,堂堂人吃了两块,半夜拉肚子,跑来敲我的门,说会不会道歉是假,投毒是真,然后我们找饼盒,发现那盒喜饼都过期了。”
但道歉没有过期。
云嘉甚至觉得很神奇,她小时候做过那么多心理干预,好像只是暂缓症状,长大后,她当然清楚地知道别人的不幸和自己没关系,但这个深受她喜欢的童年玩伴一生有残缺,她难免怜悯痛心,多少心理治疗也没用。
本质上来说,她也不需要治疗,她并没有认知障碍,分得清对错,不需要心理医生一遍遍疏导自己,将自己摘到远远旁观的角度来获得短效的轻松,她需要的是雪芝能够重新好好生活,那才是她心底真正期待的。
所以当对方写信来告诉自己,她已经走出阴霾,真诚跟云嘉道歉,致谢。
那个结,对彼此来说,才是真正的释然。
因是周六,西饼店的人很多。
云嘉和庄在站在不远处,看着店里的一个年轻女人,带着蛋糕师帽,围着咖啡色的围裙,热情满满地服务客人,微笑着介绍产品,利落打包,跟客人说好再来。
等客流少了一点,云嘉才走过去,把自己挑选的花送给她。
临走的时候,雪芝要哭。
云嘉担心她伤眼睛,故意说如果每次都这样泪眼朦胧的,下次就不来看她了。
雪芝连忙破涕为笑。
她拉着云嘉的手说:“我现在做东西很有样子了,明年想着要开分店,你以后结婚,让我来给你做喜饼好不好?”
云嘉抱抱她,答应下来。
从天水街走出来,两人没有立马回停车的地方,沿街一直走,有微风吹过,彼此也没有说话,走到见海的地方,云嘉才畅快地深呼吸了一下。
下一秒,打寒颤,好笑地瑟缩道:“有点冷。”
庄在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云嘉肩头,替她拢一拢两侧的衣襟。
云嘉感受到衣服上属于他的温度,还有属于他的气息,低垂了眼睫。
“那你不冷吗?”
他摇头:“不冷。”
云嘉觉得这个人实在到没趣,教他:“你应该说你冷,这样我就会心疼你,”
“不用。”他脸上还是那种不解风情的温淡样子,动作却很突然,像是为了证明这个“不用”,握住了云嘉的一只手,叫她切实感受自己的体温,他没有逞强说谎。
“我一点都不冷,外套本来就是为你穿的,怕你会冷,我却没有衣服给你。”
云嘉低头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
他的手很大,完完全全将自己的五根手指都包裹在内,绵绵不绝的温度自他的掌心传到她的皮肤上,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手柔软温热地包裹住。
“那我要是还冷呢?”
庄在没有说话,松开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云嘉愣了一下,只感受到抱她的人,低下头,侧脸贴到她脖颈间,亲昵的体温交汇,有一丝异样的小花火从心底呲呲冒起,叫人无由来地眷恋。
仿佛这样的相拥,她期待很久了。
毫无征兆的,他低声说:“对不起。”
云嘉却知道他在为什么而道歉,但她今天能告诉他这个故事,就说明自己已经决定不再介怀。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啊,笨蛋,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
云嘉没期待他说出什么惊心动魄的甜言蜜语,但也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我行我素,完全不管她拨乱反正的提示。
“我想告诉你,那时候我不是因为不需要你的好意才推开你,我需要你,很需要你。”
“那个宝石胸针你还喜欢吗?”
这下云嘉不止觉得他不解风情,还觉得他跑题有点严重,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喜欢。”
但什么叫还喜欢吗?云嘉正困惑。
庄在更跑题地问:“你知道人和物品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云嘉更加困惑,被他的节奏带乱,从他怀里分开一点距离,仰头看着他问:“是什么?”
“人和物品最大的区别,是人有属于自己的意志。”
云嘉不解其中的意思。
庄在又说起那枚宝石胸针,他如何得知那是她会喜欢的礼物,是他之前帮陈文青拿银婚礼物去巴黎那次,在云嘉的古董店里看到的其他同系列展品,店员说那是店主的心爱之物,还跟他介绍了店里许多物品漂洋过海的来历。
“那年去你的古董店,我就忽然想,如果我也是一件没有意志的物品就好了,是什么都可以,行李箱,戒指,书,瓶子,都可以,你需要我就把我买回去,需要使用的时候就使用,你不会因为要考虑我的意志但又不清楚,就不再选择我,从而远离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就像每一个等着被你买回家的物品一样,被你需要,就是我最强烈的意志。”
两人之间,久久无言。
云嘉心念浮动不已,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现在需要你来爱我。”
他再次拥住云嘉,声音低而虔诚,微微哽咽:“我一直都爱你。”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电影,戏份长或短的人通通列进片尾名单。
云嘉不仅是女主角。
她的名字,还应该出现在特别鸣谢这一栏。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感谢你爱我,这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好的事。
第55章 正在加载
早上出门前, 已经跟石骏打过电话,庄在跟石骏说的最后一句话,很不符合他一贯爱岗敬业的作风:“今天没事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石骏早就察觉出这两天老板工作时的游离,虽然也没出纰漏, 但是他给庄在当助理这么久, 对于上司的行事风格再了解不过。
做事力求尽善尽美, 实干多于野心。
一件事做到九十分以足够赢得满堂喝彩,但是老板身上就是有种“不工作也没别的事做了,闲着也是闲着, 做到一百分吧”的随意, 这种不遗余力又不抢风头的行事风格,实在招人好评。
石骏心甘情愿跟着庄在,也是觉得能学到真本事。
自从接了馥兹,石骏眼见着老板的工作热情淡了下来, 事情做到及格, 就扔一边,不管他人口舌。
石骏心想, 老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甚至思考过也许老板悄然之间已经完成个人升级,next level了,攒口碑风评的时候兢兢业业是本命招, 现在打高端局也要学浑水摸鱼的新技能。
他心里多少有点崇拜庄在的。
就算哪天庄在摔跟头了, 他瞧见的第一反应也是鼓掌叫好, 这个跟头杂技耍得有水平!石骏一直觉得自己跟对了潜力股。
在老板已经说了今天没事不要给他打电话的情况下, 晚餐时间给老板去电, 也是一个不吐不快的意外。
石骏今天在日料店应酬, 刚好遇见馥兹常董的特助,就在隔壁, 对方喝多了,也不知道隔墙有耳,谈兴大发把庄在贬得一文不值,说庄在出身不好,在云众又没靠山,累到死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云松霖把馥兹交给他根本不是抬举,谁都知道那是明奖实罚,换云昭来接管馥兹,你看看谁敢为难?到底不是云家人,这就是一场云松霖给庄在的必输考验,等庄在撑不住了,回清港搬救兵,那他也就到这儿了,以后都别想着挑大梁,他没那个本事!”
石骏虽愤愤不平,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难听的话里也有几分道理。
又想到前两天庄在让他去查法国分部的资料,两者一联系,想是庄在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在考虑后路了。
一个旁系都算不上的外姓人,一旦被外派去一个没什么开拓机会的老市场,业绩难做,三年五年,想平调回来都不是一件易事。
石骏自感老板如今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凄怆不已,今晚又喝了不少酒,一通电话打过去,胡言乱语后,又真情实感表起忠心。
“……不管您去哪儿,我都愿意跟着您。”
庄在最烦别人长篇大论又语无伦次,很不专业,听声音助理明显是喝多了,但庄在今天心情特别好,没有计较。
庄在站在餐厅窗边,时不时就要朝云嘉所在的位置看去。
她先是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点着手机,像在回复消息,然后将手机放到一边,双手托腮,也朝他看过来,对他微微一笑,云嘉存在这儿的酒被服务生拿了过来,她晃着酒杯闻香。
他留意着,每一次与云嘉对视,都会不自禁露出一点浅笑。
所以没听懂石骏这段话的重点。
“我去哪儿?”
石骏道:“您不是打算去法国那边吗?”
“你怎么知道的?”
庄在有些惊讶,但也不多解释,云嘉并不会长久留在隆艺,这个中法合作项目只有八个月,庄在说,“那只是提前做一个打算。”
石骏言浅意深地领悟:“我知道,您都打算好了。”随后一改低迷地说:“庄总,我相信您!您不管去了哪儿都一定能东山再起!”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塌了需要再起的庄在,皱了皱眉:“……你要不然回去早点睡吧。”
“对了,明早去公司把开会的资料准备好。”
电话那头的石骏呆滞:“您还要回来开会吗?”
“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