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同一盆又一盆的凉水泼出来,雨大风也大,斜斜地吹在身上,让夏日的凉爽变得冰冷冷。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燕越书一边走一边哭,越哭越大声,放肆地哭着,好让雨水冲走她的眼泪。
宿舍楼的阿姨看到女孩走进了楼里,奇怪又震惊:“哎哟!这怎么跟个雨人一样!你跺两脚,把雨水甩甩再上去,不然等会把地板搞湿了,滑倒人了!……”
“好。”燕越书小声说了一声,当着宿管的面,跺了两脚,一路滴着水上去了。
宿管阿姨在后面拿着拖把来,还在唠叨:“这还湿的呢,怎么就上去了,唉!现在的学生……”
燕越书突然回过头来瞪住她,再次用力跺了两脚。
宿管阿姨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浑身都湿透了,从头到脚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夏天的校服轻薄,贴在她身上,看着有些弱不禁风,推一下就能就地倒下似的。她这副狼狈的模样让瞪眼没有一点威胁人的气势。
宿管阿姨便摆了摆手:“赶紧上去冲个热水澡,这样要感冒的。”
燕越书一扭头,就跑上了楼。
她进宿舍的时候,一个同住的女生正在宿舍里躺着和人视频聊天,其他的同学因为运动会结束的比平时早,也回家了。
宿舍是四人间。桌子在下,床在上。
门打开的时候,女生随意地扫了一眼,看看是谁回来了,一看吓一跳,从床上坐起来,说:
“你怎么淋成这样?下大雨就躲一躲啊!”
“反正淋了。”
她听到燕越书语气里却带着哭腔,不由伸头看她。天气阴沉,她只能看到燕越书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站在阴影里,看不太清她脸上的表情。
燕越书见到她观察自己,在阴影中朝她露出了一排牙齿:“淋都淋了,干脆跑回来,还能洗个热水澡。”
女生看到她似乎是笑了,这才继续躺下,说:“嗯嗯,赶快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燕越书便拿了自己的毛巾和睡衣,进去洗澡了。她洗完澡也没爬到床上去休息,而是坐到了床铺下面的桌子面前,打开了台灯,拿了笔和书出来。刚拿出来,她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女生听到声音,瞄了一眼,说:“都打喷嚏了,还看书啊?”
燕越书坐在桌子面前,将书铺在面前,握着笔,低着头,说:“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
“哦。”女生便没再管她,继续和人聊天。
燕越书拉开抽屉,想抽出信纸来,想了想,觉得:池盛不配!
她关了抽屉,抽出自己的草稿纸,沙沙下笔。
第一封信写了她一周,每晚睡觉时都在字斟句酌。也许是因为有了经验,第二封信一气呵成。
……
凌晨5:55,燕越书下楼了。
宿舍大楼还没开门,阿姨已经醒了,正在烧水。转身看见燕越书站在宿舍大楼的门口等,便给她提前开了门,一边开门一依錵边说:“下雨起这么早啊!”
燕越书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小雨中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阿姨笑着说:“你们学生不容易啊。”
她也对阿姨笑了笑:“嗯,很不容易。”
出了女生宿舍的大门,拐过路口,她便看到了池盛。
女生宿舍前面是一片长方形的草地,越过草地,是一条通往教学楼的大道,大道两旁栽种了一排排的香樟树。
下雨天,雨雾笼罩着早晨,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雾汽。
雾沉沉的雨天里,池盛穿着有精致袖扣的白衬衫,撑着一把纯黑的伞,站在一颗浓绿的香樟树下。
他融入雾沉沉依錵的雨中,像是一幅蒙着层的静止的画。
当看到燕越书的时候,他微微笑了,那幅静止的画就被这一点点笑意打破了,生动明朗起来。
这样一个男生,在这样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等在女生的宿舍楼下,任何女生都会心动。
何况这个男生叫“池盛”。
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这样做,故意假装很有诚意,故意起个大早来。燕越书还是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喜欢她。
在离他还有三四米的时候,池盛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蒙蒙细雨,传入燕越书的耳朵里:“冷不冷?”
燕越书努力压下这一瞬间升腾起的心动,撑着伞走到他面前,说:“不冷的。”
燕越书穿着短袖的夏日校服,下面穿的是春天的运动长裤。在五月的这个早晨,是有点凉意的。
但她一点都不冷。
她的身上很热,她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所以更需要这点凉意保持着清醒。
他望着她笑。
燕越书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高高在上,志在必得,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就像:他设好了陷阱,等着她跳,她马上就要跳进去了,所以在这一刹那露出了这种笑容。等她完全跳进去之后,他就会收网,捕获,然后随意处置,一切全凭他的心情。
燕越书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还没有开口说出其他话之前,说:“昨天那封信……能不能请你还给我?”
原本的好心绪忽然一跳,池盛微微一皱眉:“什么意思?”
第29章
“我给错信了。”燕越书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将自己藏在口袋里的捏了很久的信纸摸了出来,手臂一抻,直直地递到了池盛面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封情书,除落款“燕越书”之外,没有一个人名,全文以“你”指代池盛。
这个“你”也可以是其他人。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必然要说出口,无论池盛怎样看她,怎么对她,怎么笑她。燕越书的手臂微微有些发抖,手上的信纸也随之抖动:“这个是给你的。”
她最终换上了漂亮的粉色信纸,和昨天那封情书一模一样的信纸。
是她喜欢了两年的人,所以要用漂亮的信纸。
伞与伞之间留有几厘米的间隙,雨水顺着这个间隙落到了燕越书的手腕上。池盛低头看着这一截雪白的手腕,顺着手腕看到递到他面前的信纸,信纸随着细风而抖动。
信纸,崭新的,粉红色。
四角对齐,折成小小一块。
池盛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接过信纸,用一只手慢慢展开,一眼扫过去。
落款“燕越书”。
信的最后一句是:[这位同学,你愿意和我做好朋友吗?]
他收到过那么多信, 第一次收到这么荒诞的!池盛直接看笑了。
一种轻蔑的、嘲讽的哼笑。
好像她这封信就是个笑话,连带着她这个人都那么的让人发笑。
燕越书不敢抬头看此刻的池盛。
沉默是今晨的主旋律。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足够将这一封信看两遍的时间之后,池盛说:“我第一次见到有人递情书递错了对象的,而且是当面递的。”
“情书”两个字像一种羞耻的屈辱记号,从池盛口中蹦出来的时候,让燕越书羞愧难当,燕越书的脸非常的红,像出门之前染了一脸的胭脂色。此刻那一层红更晕开了。
她的伞面也缓缓低了下去。
但旋即被池盛抬了起来。
他用手指捏住信纸,握成一种松散的拳头状,手背朝上,用手背抵住燕越书那把伞的伞骨底部。小雨滴答滴答地落在纯黑的伞面上,顺着伞骨流到池盛的手背上,透明的水在他手背上蜿蜒,滴落。
燕越书将伞面又抬了起来,并且看到了池盛的眼神。
他的眼神近乎凌厉:“你是在——耍我?”
“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同时包含了惭愧和自尊。
她宁愿池盛这么想,也不想反过来被他耍,她也有她的自尊。
同时,她在池盛面前有一种非常惭愧的自卑感。池盛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像在嘲讽她,在对她表达着不满,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和你在篮球场相遇的时候,和你共撑一把伞的时候,和你说节日快乐的时候……”池盛念了一句她原来那封情书中的话。
燕越书脸红得不像话,在池盛念的时候说:“我错了。”
她的声音低哑又小,池盛像没听到一样,一挑眉,咄咄逼人地继续对她说:“……那么,情书里的‘你’是谁?”
又提“情书”两个字!燕越书的头更低了:“一、一个朋友。”
根本没有“一个朋友”!情书里的每一句话,都和池盛有关!
但是她今天要骗他,要告诉他:另有其人。她只想和他做个普通朋友,仅此而已。她想时间倒流,倒流到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刻。而不是虚假的最美好时刻,需要她亲手打破。
池盛向她面前走了一步,伞和伞相接,气压很低:“哪个朋友?”
燕越书不说话了。
沉默,沉默。
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言语。
池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将自己的伞面低到燕越书伞面下方,然后向上一抬,使得燕越书完全暴露在自己的面前。然后他将手上那封信怼到她面前:
“念最后一句。”
燕越书差点撑不住了。池盛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要找她话里的漏洞很简单。
一面请求他成为朋友,一面又说情书是要递给一个朋友的,那么两两一对比,那个朋友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就是他。他如果非要问出一个人来,她该怎么回答呢?
燕越书还是在他的直视下,结结巴巴的念了出来:“你、你愿意和我做、做好朋友吗?”
池盛没答应她,依旧盯着她,似乎马上就要看穿她的假装镇定。
她小心翼翼的喜欢是藏不住的,这一点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