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野开阔,静谧无人。温珩昱点了支烟,抄兜搭住西服外套,神色索然。
今夜卖楚家一个面子,推杯换盏几轮,他耐性告罄,这才从人情周旋中抽身。
指间香烟猩红明灭,夜色寂寥,却落下另一道响。他不为所动,听脚步声渐行渐近,才将目光懈懒递去。
入眼一抹明艳招摇的红。
女人裙摆蹁跹,身姿曲线玲珑有致,月光在她身上融化,冷玉似的白。不期然与他对视,她微怔,很轻地弯唇。
——倒像是真的巧遇。
见温珩昱似是默许,谢仃便走近,将彼此距离把握得当,多一分暧昧,少一分疏离。
晚风缱绻,发丝被抚得凌乱,她指尖勾着拂过,漫不经意:“温先生刚回国,今晚应酬不少。”
微卷长发散在她颈侧,锁骨勾勒几抹,有些缠绵意味。最多情是那双眼,盈水似的润。
视线至多流连到她脖颈,温珩昱松缓收回,闻言轻哂。
“楚少爷的女伴。”他语意温淡,像谦逊,又像意有所指,“还是你瞩目些。”
男人嗓音质感疏冷,稍显低沉。谢仃微一眯眸,听出他话里浅淡笑意,距离感似有若无。
与在酒席间不同,私人时间里,温珩昱给人的感觉有所疏懈,多了几分闲逸松弛。
见话题被轻描淡写地抛回,谢仃也只是挑眉,带点无辜的惊讶:“楚诫?”
像明白过来什么,她倚上横栏,笑吟吟地:“温先生,你不是也说了么。”
她语调轻缓,“——‘女伴’。”
是直接拿他的措辞当答案了。不像解释,倒像原话回敬。
温珩昱垂视她,眼底寻味稍纵即逝,带些了然的抱歉:“是我误会了。”
不论怎么看,他举止言谈都不失得体风度,温谦周至。本质却是毫不在意,难掩骨子里尽在掌握的矜倨疏离。
挺有意思。谢仃弯唇,才算来了些兴致。
正要开口,一阵晚风穿堂而过,裹了渐浓的凉意。她稍一停顿,搭在手臂的指尖轻蜷,近似无意识的动作,细微到几不可察。
注意到这点细节,温珩昱敛目,不着痕迹按了烟,将腕间外套取下,搭在她肩头。
此刻距离并未逾矩,谢仃微微偏过脸,恰好望见男人周正熨展的衣襟,铂色领针光泽清寒,银链悬垂,衔一刃冷光。
她抬指勾住,很轻地一抹,也不多作停留,只在收回时像是无意,指腹在他喉结蹭过,触感轻得像场错觉。
——是将那枚领针抚正了。
温珩昱动作微顿,眼帘压低望向她,好整以暇的奕致。
目光相接,他疏淡道:“故意的?”
就着过近的距离,谢仃只能仰视,笑意澄然反问他:“你指哪件事?”
装冷,还是肌肤接触。
显然都是正确答案。温珩昱低哂,倒也难得被算计一回。
猎手与猎物本就界线朦胧,堂而皇之下,撩拨也藏得模糊不清。谢仃懂得适可而止,正要侧身将距离拉开,下一瞬,却被人慢条斯理抚过后颈。
微凉的触感虚落在颈侧,留下冰冷的战栗感。男人力道和缓,指腹拂过她肌肤,不疾不徐,闲然替她将长发拢起,温尔体贴。
谢仃懒散撩起眼帘,忽然感觉搭在肩头的外套微沉。她看过去,见温珩昱从衣侧拈出一张卡片,黑金质感,暗色深沉内敛。
清寒气息将她拢住,是凛冷的松檀调。她长睫低敛,任凭那张名片被递入自己指间,视线随之攀上他手腕,桡骨线条锋利如刀刻。
温珩昱稍一俯身,她偏过脸迎上,眼底盛住彼此,气息也纠缠交错,仿佛耳鬓厮磨。
“要学会得寸进尺。”他缓声,嗓音低醇,“——谢小姐。”
语意噙了少许玩味。
听到那声称呼,谢仃眼神倏地一晃,然而还没能作出反应,就被忽然响起的女声打断。
“小……”温见慕刚开口,碰见两人暧昧姿势,当即磕绊了一下,“阿仃?”
温珩昱慢条斯理地收手,与此同时,谢仃也藏起眼底异色,暗里将名片勾入掌心,对她笑了笑。
距离拉开得恰到好处,彼此间那点旖旎瞬间消散,却还含着几分暗流涌动的意味。
瞧出端倪,温见慕也聪明地配合,上前挽住谢仃,乖巧地向温珩昱介绍:“小叔,这是谢仃,我在燕大的朋友。”
得知两人关系,温珩昱眉梢轻抬,落向谢仃的目光意味浅淡。
当着第三方的面,谢仃恢复惯常所见的从容,朝他莞尔,道:“之前就听说过,今晚寿宴温先生会到场,也算久仰。”
“我和见慕是同级,就跟着称呼了。”她笑眼盈盈,唤他,“小叔。”
恰到好处的礼貌,态度也不显亲昵,唯独嗓音是倦懒的,引人朝深处去联想。
说是刻意,也无迹可寻。温珩昱端视她片刻,微一颔首,涵养周至地递出手:“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谢仃品味着这句虚伪问候,抬手搭上他,彼此掌心短暂相贴,像一瞬体温交换。
男人手指简劲修长,骨感清厉,虎口处覆着层薄茧,她只思索半秒,就明白那是枪茧。
眸光微动,很快被谢仃隐藏干净,握手礼以三秒为宜,他们近乎同时收回。
“——谢仃。”
温珩昱淡声唤她,嗓音低懒,语速被恰当地放缓,字字清晰。
他眼底盛住她身影,笑意很淡,“我记住了。”
-
赶在宿舍门禁的尾巴,谢仃和温见慕回到了学校。
楚老寿宴排场豪盛,今晚应付得累身累神。卸掉繁琐妆造,又泡过热水澡,两人才恢复些状态,各自休息。
她们是双人寝,空调独卫冰箱俱全,环境舒适。谢仃从入学起就自己住这,一年前温见慕调宿过来,才算满员。
谢仃跟温见慕是两类人,后者是个乖学生,小同届一岁,脸皮薄说话轻,对谁都抱有青涩的认真。而谢仃不同,任情恣性的名声人尽皆知,喜欢逗这种乖孩子玩儿,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宿舍顶灯被按掉,只留了盏落日灯,光影困倦又柔软,安静地在室内流淌。
做造型时摘了两枚耳钉,谢仃重新戴好,温见慕窝在旁边看她摆弄,打了个哈欠:“总算结束了……今晚好累。”
时间不早,谢仃看一眼课表:“明天油画早八,早点睡。”
忙碌一天,这时被提醒有课,温见慕才想起某件要事,坐直身子去翻书包,懊恼地蹙起眉。
“阿仃,你那有多余的颜料没?”她抬起脸,“光合楼开门太晚了,明早于老师的课,我来不及去买。”
谢仃见她慌乱,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稀松示意左边柜子,温见慕探身查看,摸出一套崭新的颜料:“麦克哈丁?我转你钱。”
“不用,我还有几套。老于做范画跟炒菜倒油似的,你用这个他不舍得挑。”
温见慕有些无奈:“我就参展时才拿一套,我也不舍得啊。”
“所以说。”谢仃眼也不抬,随手揉两把她脑袋,懒声,“好好一个千金小姐,你家养不好,我又不是养不好。”
温见慕闻言愣了会儿,才埋起脸抱着她手臂又摇又晃,小孩儿似的黏糊。
“……以后嫁不了人了。”她嘟囔。
谢仃失笑,“出息。”
闹过几句,两人各自收拾妥当,便熄灯回床休息,满室静谧。
谢仃倚在上铺,像想起什么,伸手摸索过枕边,将那枚精致考究的名片拈起,拎到跟前打量。
信息简洁明了,一看就是私人名片,以温珩昱的身份必然不会轻易递出。而他将联系方式留下,就是将这场关系的主动权交给她。
多倨傲,连纡尊降贵都衬得像礼貌。
耳畔再次回响那声“谢小姐”,男人语意不清,逗弄也令人捉不住把柄,更不知这声称呼下,究竟藏着几个答案。
显然是有意玩弄,他想看自己意外的反应。
那就给他看。
漫不经意地把玩着名片,谢仃心思一转,朝下铺道:“温见慕,你小叔玩枪?”
“嗯?”冷不丁被提问,温见慕反应过两秒,“对,他在那边有私人猎场,定期会去。”
预料中的答案,谢仃无声弯唇,笑意噙了些嘲弄。
温珩昱倒还是一如既往,端着光风霁月,总还有些冷然秉性。
——就像当初对她那样。
“不过话说回来。”她偏过脸,“温家有情况?他怎么回国了?”
温见慕慢吞吞地:“他年初从华尔街做了笔对赌做空,可能觉得钱赚起来没意思,就回来了。”
谢仃:“……”
“开玩笑的,确实有情况。”温见慕叹了口气,“我祖父刚从ICU出来,似乎背地在联系律师公证,我怀疑是要立遗嘱了。”
温家世代商政显达,担得起名门望族之称。温老年轻时风流多情,留了一堆糊涂烂账,三个儿子都同父异母,如今长子从仕途,偌大家产就落到另外两兄弟身上。
温崇明——也就是温见慕父亲,人脉与手腕皆是上乘,倒算商界的人中龙凤,但论起位高权重,还是逊色于他三弟。
慈善家,企业家,温珩昱的名声太好听。雷厉风行的商业手腕,资本重组兵不血刃,国际间扩张版图,威胁更甚。
谢仃啧了声,懒得厘这些弯弯绕绕,只道:“反正就算你爸输了,也影响不大,火烧不到你就行。”
温见慕闻言失笑,语气轻快起来:“也是,反正家产没我的份,他们怎样跟我没关系。”
温见慕家庭比较复杂,谢仃略有了解,忽然想起什么,问:“今晚寿宴你怎么忙得不见影?”
“家里带我见人去了,多得脸都记不住。”
谢仃冷了脸色:“你家要给你联姻?”
“是啊,跟商品估价似的。”温见慕软声,似玩笑似认真地道,“我能怎么办,只好祝他们都早死了。”
谢仃深以为然。
消沉话题没必要再延伸,温见慕思忖片刻,到底还是开口唤她:“阿仃。”
话音刚落,对方从上铺懒散地探出半截小臂,细白的指尖轻晃,算是回应了。
她有些好笑,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想对我小叔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