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都不用思考,安荞的直觉告诉她,他是故意的。
摩托开到了这里,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而他对自己的车技又有着足够的自信,便用这种方式,也算逗一逗她。
难道是在报复她上回在摩托上,抛给他的模棱两可的问题?
安荞玩味地看着苏德,直勾勾盯着他。
“怎么?”苏德明知故问。
说破就没意思了。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
苏德停好车,带着安荞进了院子里唯一一间可以住人的屋子。
屋子进门就是摆着餐桌的西图澜娅餐厅,最里面是个小厨房。西图澜娅餐厅两侧各有一个房间,想来是他们兄妹两个住的地方。
超乎安荞的意料,他的家里格外得整洁。屋子虽小,收纳空间也少,那些瓶瓶罐罐倒是整齐地码放着,没有一丝杂乱感。
狡黠的坏笑藏在安荞的眉眼里,她又看向他:“家里这么干净,是你老婆收拾的?”
他肉眼可见地面色一黑。
“我没结婚。”
“那就是女朋友?”
苏德面巾下的嘴角一抽。
安荞没有点到为止的自觉。鉴于他刚才故意使坏的急刹车,她得寸进尺地问下去:“那你带我回家,如果让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苏德的神色已经僵硬得很难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告诉安荞:“我如果有女朋友,就不会带你回家。”
“哦,那我知道了。”
安荞笑得格外知性,却不说自己知道了什么。他看着她,她也就这么看着他。
眼神交流是不公平的,因为她面无遮拦,除了tຊ眼睛外,五官都可以表情达意,自然也可以矫饰真实的情绪。
而他只有一双眼睛在外,情绪都在那眸子之中。
落于下风,便不再看。
“我给你拿膏药。”
他转过身进了屋,倒是没关上门。
她站在门外看他的房间。典型的男人屋,除了家具之外没有什么装饰品。床单被子都是深棕色,别无生趣,却因死板过了头反而显得有点可爱。
她在门外稍等了一会儿,他便拿着一盒狗皮膏药走了出来。
“谢谢你,苏德。”
苏德看她一眼,往外走去。安荞拿着膏药跟出去,又跟着他上了摩托。
摩托启动,安荞怕他故技重施,一双手虚虚地放在他身侧。但凡他刹车或是急加速,她第一反应就能抱住他以确保安全。
但苏德没有用第二次同样的伎俩,车子平平稳稳地到了孙建发的马场。
她下车:“到这里就行了,谢谢你。”
苏德微微颔首,车却不走。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没事。”
苏德重新握上车把,打算走人,反而是安荞叫住了他:“苏德。”
“嗯?”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苏德的眉毛凝在一起,这是个好问题。
她叫什么?
他只知道孙建发和林芳管她叫小安,可她是姓安,还是名叫安,他不知道。
安荞就知道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这么问,本就不是为了刁难他,而是想告诉他:“安荞,荞麦的荞。小安,小荞,安荞,你可以随便叫。”
“好。”
“那你呢?你叫什么?”安荞的眼睛眨巴着看他。
“苏德。你知道的。”
她道:“不是这个。你的全名。”
他是蒙古族人,她想,除了苏德之外,应该还会有更长的名字。
他会叫什么呢?
巴特尔?或是毕力格?
“敖日格勒。”
他顿了顿,“敖日格勒苏德,我的全名。”
都不是,他叫敖日格勒。
“我会记住的。”
名字的话题到此结束,安荞再次道谢。
而他开着摩托车下了坡,朝着草原的另一边而去。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敖日格勒苏德。
意为山峰的顶端。
当他在视野的尽头变得很小很小,几乎微不可查,她终于收回了目光。
中午最热的一两个小时,是一天之中游客最少的时候。尤其在周末的时光中,也只有这时候家里的马才是空着的。
除了上午出去的三匹马还没有回来,剩下的五个都在凉棚下休息。
安荞去鞍房套上防晒的脖套面巾,戴上冰袖,搬出一个游客鞍,换下了花生身上的西部鞍,又解开了拴着它的绳子。
她刚开始学骑马,每掌握一点动作要领都很难得,也都需要巩固。
如果这周末的时间不再接触接触马匹,她也担心自己会遗忘了在马上的节奏感。
于是趁着这中午的大好时光,她骑上了花生,出了凉棚。
身下的大家伙,刚才在凉棚底下还没什么精神,一看有人骑它,就知道可以出去溜达了,高兴得不得了,走得兴致勃勃的。
刚下了坡,它就从慢步改成了快步,一颠一颠地趋向教学圈。
骑惯了望月再骑它,确实能明显地感受出它的浪更大。但安荞这几天的起坐也不是白学的,她先虚抓着鞍环,顺着马背起身再坐下。等到节奏越来越平稳,她试着松开了安全环。
同样的起坐,同样的平衡,安安稳稳,没有问题。
到了教学圈,她拉停了花生下了马,高兴地摸了摸它的脖颈:“乖乖,你真听话。”
花生耳朵前后一晃,灵动可爱。
草原上的风从不温柔,沙子不论人或是马,直愣愣地一阵阵扑来。
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气候,生来与马为伴,便有着面对一切风沙的耐心和魄力。
安荞选择来到这里,也就是选择了直面烈日与沙尘。
她不急不躁,慢慢等候着时间的成果。
太阳慢慢升到头顶又下坠,马倌们渐渐吃好了饭,都骑着各自的摩托回到了马队。
孙建发扎的教学圈在草滩上的一块平整区域,从位置上讲,大概就在孙家马场和合作社马队的连线中点上。
回来上班的马倌们从草滩经过,自然也会看见在那里一圈圈转圈练习着起坐的安荞。
孙成啃着棒冰从村里回到合作社,想找个人说说话。看了一圈,选中了苏德,蹲到他边上,与他闲侃:“发哥家的小丫头在圈里练马呢。”
苏德的位置,抬眼能看见安荞。
不用孙成说,他早已看了很久了。
孙成的棒冰化得很快,他索性整个含在嘴里,鼓鼓囊囊地又说:“那小丫头真不赖。我最开始看发哥家来了这么个帮工,还跟我二哥说,她在这儿待不了一个星期就得跑。没想到还真给她待住了。”
苏德不说话,只是依然远远望着跑圈的安荞。
她是从城里来的,他听说的。
她的经济条件很不错,他看出来的。
在这个时间,她本该享受着城市里精致的午餐和购物中心,或是坐在高层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空调房凉快舒服,根本晒不到一点太阳。
而她此时此刻却在草滩的中心,顶着烈日,做着最基础最重复的功课。
一圈接着一圈。
孙成终于解决完了手头的棒冰,棍子随手一丢,嘴用袖子一抹,笑了:“你光是这么看着也没用啊。喜欢就去追。这么好的丫头,不追就被人拐跑了。”
苏德终于开口了:“没这回事。”
“嘿。”孙成才不信,“没这回事,看见她进了便利店,就赶紧骑摩托过去?没这回事,那天去给她换马鞍子?兄弟,都是男人,懂的都懂。”
他还没说什么,孙成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笑着又去找别人说话去了。
苏德的目光从远处的安荞逐渐收回来,落在近处的草地上。
他拉下面巾点起烟。
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多兰。
自从多兰去培训之后,他许久没跟她说上过话了。终于等到她的电话,他接得很快。
“哥哥。”
苏德听到她说的普通话,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