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被点名?,钟黎的心不免跳了?一下?,像是被按中了?什么键。
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容凌。
“钟老师。”他客气地对她点点头,目光越过她时没有再作停留。
钟黎反倒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落下?来,不免有几分自嘲。
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之间,早就两清。他如此?坦荡,倒显得她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便也大大方方地颔首以示礼貌。
“姑父,刘叔叔、孟叔叔,你们?怎么过来了?啊?”见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褚淼的胆子也大了?些,笑嘻嘻问?道?。
“该是我问?你,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光顾我这个小园子?”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敲了?一根烟夹在指尖。
后面一人?眼力见好,忙弯着腰凑上来给他点火。
他却摆了?摆手把?人?挥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这么夹着烟皱眉思索了?会?儿,又从胸带里取了?纸笔将事儿记下?。这是他的习惯,这些年?身居高位事务繁多,有急事儿需得立刻记下?的时候数不胜数,便在胸带里常备便签和笔。另一人?忙双手接过,听他吩咐:“明天在接待中心的会?议时间改到下?午两点。”
“是。”这人?忙退下?。
等他的正事儿交代完,褚淼才敢接话?:“我说我姑父有个顶漂亮的园子,她们?不信,我就带她们?来开开眼!”
“又在胡说八道?了?,这是接待用?的园子又不是我的私产。”见几人?面皮发紧,局促的样儿,他又话?锋一转淡淡一笑,“下?不为例。”
空气里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在这一刻似乎才松懈下?来,几人?都不自觉暗暗舒一口气。
褚淼笑着说“姑父最好了?”。
钟黎觉得自己在他们?当中实在格格不入,便告辞说:“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钟老师你这就要走了??”褚淼说,“再逛会?儿吧,这厅的布局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多谢你。”
她就要离开,容凌却唤住她,回头命人?去备车。
她忙推辞说不麻烦了?。
“来者?是客,这么晚了?,我总不能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单独一人?回去。”说完他已回身和身后两人?说笑着往里去了?,钟黎只好作罢。
因为他的到来,其余几个女生也不好再待下?去,陆续离开了?园子。
钟黎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她们?百灵鸟似的细语声:
“吓死人?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我们?分院的院长,呜呜呜刚刚我真的不敢喘气。”
“那我比你强点,我见过中行的行长哈哈,我妈在银行工作。”
“他真的快四十了?吗?一点儿也看?不出,像三十,比新闻里还要帅,倒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严肃嘛。”
钟黎强迫自己把?思绪抽离出来。
走到园门口,汽车早备着了?,一辆黑色的红旗,牌照也普通得不行,不似他从前的作风。
其实这个时节天气不算冷,钟黎却觉得身体有种冰水浸过的寒凉,隔着几步远就生生刹住了?步子,就这么望着这辆车。
茶色的玻璃在暗沉的天光下?不透一丝光亮,化作了?纯正的浓黑,看?不到车里人?。
可于她而言,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钟黎的脚步再也没办法过去了?,好似被黏在了?地上。
好在这时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约莫是司机,笑着跟她打招呼:“钟小姐,容先生让我送您。”
钟黎松了?口气。
司机绕到后座,恭敬地替她开车门。
钟黎道?了?谢,也不推辞了?。
车子驰离,也在她心口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才散去,似是逃出生天。
那天晚上许是走得久了?,又许是夜半下?雨的缘故,她的腿忽然就有些疼,睡梦里都抱着被子醒转过来,嘴唇发白,额头都是冷汗。
杨珏过来看?她时,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说话?,脸上是两行已经干涸的清泪,人?瞧着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吓了?一跳:“是不是腿又疼了??我送你去医院。”
钟黎已经恢复了?平静,疲惫地摇摇头:“没事儿,我吃两片止痛药就好。”
“你他妈的管这叫没事儿?!”杨珏抄起床头柜上被抠得只剩两片的一版布洛芬,气不打一处来,可瞧她这样又有些不忍,“乖啊,咱们?去医院。”
钟黎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跟她去了?附近的医院挂了?号,看?到夜半才回去。
“你见到他了??”车上,她忽然没什么兆头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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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没答,算是默认。
杨珏不问?了?,知道?再问?就是揭她疮疤。
“我没事。”钟黎对她笑笑,面上没什么异色。
杨珏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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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淼原本?打算开溜,便看?到她姑父那位向?来得力的秘书魏允从偏厅过来,说容凌要留她吃饭,一时怔在那里。
紧张之余,又有几分不解。
印象里,这位姑父身居要职,向?来不苟言笑,待他们?这些晚辈一视同仁,今天也没有别的长辈在,他竟然会?留她吃饭?
可再不解她也不敢忤逆,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一楼中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都是淮扬菜,意外合她口味。
褚淼也不敢多吃,就捡着自己手边的菜吃。
其实她很奇怪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竟然会?喜欢吃淮扬菜,有一次过节去国府街那边吃饭时曾口没遮拦地问?了?一嘴,那个一直垂着头摘菜的老阿姨搁了?篮子,停半晌说,不是先生喜欢吃,却坐在那边埋着头不肯吭声了?,也不说为什么。
冷不防身边响起一道?威严的嗓音:“你现在在聂教授的班上上课?”
褚淼再不敢神游,忙搁下?筷子回答他:“是的,学的建筑和设计,材料方面也涉及一些。”
“她忙着主持‘OP15节能低碳改造’的项目,还有闲工夫管你们?这样的?”
褚淼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但也不敢多问?:“聂教授是很忙,所以把?我丢给钟老师带着。我平时的一些课业,大多是钟老师辅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么年?轻,能带得了?你?”容凌低头夹菜,语声淡淡。
褚淼忙道?:“钟老师在国外很有名?气的,您别看?她年?轻,她拿过很多奖,还是北京新青年?建筑协会?的副会?长,去年?威尼斯那个327大楼的主建筑师名?单里就有她,您去保管能在署名?碑上看?到。”
“是吗?”他眼底流泻出一些笑意。
褚淼随母性,其实只是程家养在外边的女儿,算不得真正的程家小姐,那两位姑姑都不正眼瞧她,更别提他这号人?了?。
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有耐心听她说这些琐事,但难得能跟他说上话?,又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于是挺卖力:“是啊,不过她最出名?的还是旁的。”
“是什么?”
“她那张脸啊。姑父你不觉得钟老师长得特别美吗?还有那个身材,真是人?间尤物啊。你知道?在国外的时候,那些外国佬怎么形容她的吗?‘东方明珠’,是和好莱坞的电影皇后阿戴琳并列的美人?。钟老师以前好像还演过电影呢,可惜了?,竟然退圈了?。”
她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过一会?儿无人?回应,小心回头,却错愕地发现她那位以机警冷酷著称的姑父竟然在走神。
灯光覆盖下?,他眼窝处的阴影看?上去更加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但褚淼那天总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应该是在微笑,身上有种平日不得见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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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中下?旬,雾霾反倒没那么严重。
钟黎早上起来看?新闻,原来是政府关于不可再生资源的使用?调控再次收紧政策,各大企业哀声载道?,环境倒是显而易见有所改善。
周静私底下?跟她说,上面越来越重视这方面的改革,最近的活儿又要多了?。
钟黎跟她划十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静笑:“就你乐观,年?轻就是好啊,有活力,有朝气。”
钟黎笑着说:“您也很年?轻啊。”
周静:“你这小丫头拍马屁不打草稿。”眼睛里却沉沉的都是愉悦的笑意。
其实回国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实验室,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私心里,她其实不太想见过去的一些人?。
但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有些旧人?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他们?是组成你记忆长河的一部分,除非你完全失忆,否则无论如何都像跗骨之蛆一样没办法摒弃。
见到顾西月是在四月底的一次聚会?中,是褚淼带她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之前,钟黎挺犹豫的,她实在不想跟这个圈子里的人?再有什么交集。
但褚淼是什么脾气?看?着嘻嘻哈哈实则眼中界限分明的人?。
钟黎有一次在洗手间外面见她和一朋友寒暄,那姑娘非要拉着她去玩,她笑着说她下?午要做实验,哪能去啊?乖,宝宝,你自己去。
等那人?悻悻离开,褚淼才收了?一脸遗憾又诚挚的笑容,哧一声,拨根棒棒糖塞嘴里。
旁边另一个朋友问?起,褚淼满不在乎地说:“她爸就一副部级,又还没什么实职,我不耐烦搭理她。人?还不聪明,一点儿眼力见没有,整天跟狗皮膏药似的,烦死了?。”
这样的大小姐,顺着她一切安好,撕破脸皮难保不发生点儿什么。
钟黎本?就是一个与人?为善不喜欢跟人?吵架的人?,于是那天便顺着她一道?去了?东城区那边的滑雪场。
“钟老师你看?着就不会?。”褚淼笑嘻嘻地歪过脑袋,边走边打量她。
笑容又是可爱而善意的,与那天钟黎瞧见时那副模样大相径庭,好像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钟黎心里更加凛凛的,面上却温柔地笑一笑:“会?一点点。”
褚淼说她不信,非要她试试。
钟黎更推辞,玻璃门打开,进来几个青年?男女。
褚淼也不闹她了?,回头兴奋地奔过去:“西月——”
顾西月被她抱个满怀,嫌弃地挣了?出来,躲到梁凯舟身后。
看?到梁凯舟,褚淼下?意识站正了?,不那么放肆:“凯舟哥哥。”
梁凯舟笑一笑,待她很客气。
他穿一件藏蓝色的行政夹克,戴一副细框眼镜,人?长得斯文而秀气,清瘦而高挑,但身上有种沉稳不惊的气质,看?着就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