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霞在外面的客厅里坐着生闷气,鲁音华老太太念念叨叨,说天气不好了,埋怨电视剧的情节糟糕了,总之,她心情很不好。
林宏义老爷子早早就出门遛弯儿了,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好多嘴。
林磊蹲在门口抽烟,一根接着一根,闷不做声。
很显然,林听回来这些天,这个家庭又爆发了一次争吵。
原因也很简单,就简单也最重要的志愿问题,何春霞同志觉得林听应该报金融或者政法,而林听坚决要选中文系。
在白港市,白港大学的文科专业很强,在全国排名也是很靠前的,金融和政法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而且何春霞女士也是律师出身,经验丰富资历高,人脉也广,在她看来也最有前途。
但何春霞的目的也很简单,自家女儿不要走太远,最好就在本地。
实则,林听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李玥的目标就是白港大学,何春霞了解到李玥这次估分有些发挥失常后,想要让她刺激她们母女而已。
林听一气之下说,发挥失常而已,她也没考好,连白港大学也考不上,气得何春霞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林听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即便挡不住。
眼泪住不住掉落的时候,林听的耳边充斥着何春霞同志不满失望又夹杂着愤怒的嗓音,“从小到大,你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你是林黛玉还是爱哭鬼转世?懦弱成这个样子?”
她喃喃道:“我没有。”
所以林听拼命抹眼泪,可她却觉得,流的并不是眼泪,而是心里的某处甘泉。
那处泉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怎么也止不住,像是开了闸门的水池,一点点耗尽,渐渐走向枯竭。
小时候,林听也曾这么以为,她很不坚强,遇到事一激动就会落泪。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特殊的人群,叫泪失禁体质,那不该是她的错,只是因为她们的身体更重视情感罢了。
但很奇怪的是,大人不会去相信有这么一种体质,这种情况只是“爱哭鬼”的粉饰词,本质上依旧是你的错。
所以林听从不会试图辩解,她只去与自己和解。
余光里是林磊同志沉默失望的眼神,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你要坚强,这不是责怪你,我和你妈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好。”
林听身陷指责的泥潭中,林小二喵呜喵呜着往她身边凑。
何春霞同志烦躁的不行,拎着林小二把他关进了笼子里,吼了句“闭嘴”。
“林听,你从来不学学别人好的方面,从前在家就沉迷手机电脑,当年就是因为手机电脑,你高一的成绩才会落下来那么多。”
何春霞同志的嘴滔滔不绝地讲着,严重透漏的失望之色愈来愈浓。
林听垂着头打了个颤,没有应声,始终沉默着。
她想走,但走不了,只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天气渐渐转阴,闷热的气息混杂着潮湿的天气一起裹挟着每个人的神经,白港市的雨季要到了。
房间里视线昏暗,她闭着眼不敢想象自己身处的环境,头晕的厉害,搁在床上的手机发出几声叮叮声,是云旎和郑佳雯发来的信息,她闲来无事扫了一眼。
一个在吐槽苏寅琛,说他有多无聊,一个在分享陈泽的吐槽,也是吐槽苏寅琛。
看了郑佳雯发来的陈泽评语,以及云旎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林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眼角依旧泛红。
她简单回了个消息,只说自己累了,也没管太多。
关掉手机时,眼角余光看到了“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条框,点了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了一条短信。
【阳光开朗大男孩:冲浪吗?不是4G,不是5G,是白港市的夏季。】
林听心底的阴云蓦地透出来一丝裂缝,她琢磨了一下,这不是什么土味情话吧。
【不听:什么时候?】
【阳光开朗大男孩:随时。】
【阳光开朗大男孩:拉上苏寅琛他们一起,来个篝火晚会,就在出成绩那一晚。】
【不听:你不查成绩了?】
【阳光开朗大男孩:成绩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是出国,还是自信,于他而言,他成绩都已经不重要了。
林听却想,果然如此,心想,说不定谢二狗已经打算卖一辈子瓜了。
【不听:我也是,成绩已经不重要了。】
谢忱心说,嘶,她这肯定是没考好啊,还是说点好的吧。
【阳光开朗大男孩:你想啊,我们在其他人紧张不安的时候,玩的开心,多好。】
这算是主动约她吗?
林听心中一紧,打字回复他说,“那我可把云旎她们也拉过来了,你筹办?”
对面很自信地回复,“那必须的。”
她起身长叹一口气,似乎要把以内积聚的浊气一股脑儿排出来,心情好了一些后,她走到书桌前,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
“唯有自由洒脱与我相配。”
林听眸子坚定,拼了十二年,都已经十八岁了,总该自己做选择吧。
书桌上留下一封信,林听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落地窗,她的房间连着一个阳台,楼层不高,也就在三楼,翻出去也不难。
林磊和何春霞两个人大概都没有想过自家女儿会翻墙,甚至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翻。
*
阳台下面是荒无人烟的废弃小道,从这里可以直接绕到小区外面。
林听找了一根绳子,还是特制版粗麻绳,自打她决定报考中文系以及偷偷写小说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可能被堵在房间里出不去的情况,于是一早就买了麻绳。
果不其然,今天给用上了。
林听绑的很仔细很结实,绕在铁栏杆上多缠了几圈,把绳子缩短了一些,随后又在腰上一系,林听扶着墙壁突出的边角顺着下去。
跑出来的时候,林听打车回了弯月镇。
她没想着去见谁,但就是想去那里看看,下意识地就说出来那一个地方。
即便何春霞同志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弯月镇也经历着夏雨的洗礼,大约在晚一点,林听就要接受倾盆大雨的浇灌了。
隔壁的房门紧闭着,林听去了何佳灿家里。
小学也已经放暑假了,何佳灿还是一样不着家,张奶奶说,他去唐二爷家里找唐唐玩了。
林听闲来无事也去找他们。
二大爷喜欢下棋,尤其喜欢和谢忱下,她本来还好奇为什么,但每次何佳灿都会闭口不谈,直到她过去的时候,恰好目睹这一幕。
*
少年穿了件蓝白相间的外套,同款式的宽松黑裤,敞着腿坐在一张低矮的小板凳上,微微佝偻着脊背,下棋认真。
如果忽略掉他藏在棋桌下的手机上打开着的中国象棋app,林听差点以为他是什么国际象棋顶级爱好者。
相反,对面的二大爷可认真多了,小老头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粗糙如树皮的手里摩挲着一个“炮”,眼睛一扫,下了一个棋子。
二大爷浑然不觉,反而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谢忱背对着大门,有些犯困,何佳灿拉着谢小二陪唐唐玩过家家,几个小鸭子玩具就躺在他脚边。
林听没有打扰他们下棋,默默走到大门下何佳灿的身旁。
小屁孩惊诧地喊了一句:“林听姐,你怎么来了?”
“带你回家啊,”林听笑说,“你奶奶催你回家吃饭呢。”
何佳灿捏了一下皮鸭子,恹恹地哦了一声,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屋内喊了一句:“二爷,我先回家了,林听姐来了。”
唐唐也不闹,抱着小鸭子就往屋里跑。
谢忱回头看了一眼,疲乏地掀起眼皮,发丝遮住了眉眼,像是没睡醒似的,看见了林听,少有地露出个笑容,“回来了?”
林听回:“回来了。”
大概有快一周没有见面了吧。
林听也有几天没有听到他这副欠了吧唧又含着笑意的嗓音了,仿佛遇到所有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刻在骨子里的乐天派。
嗯,越来越像大金毛了。
这局棋下完,二大爷才悻悻地起身,扶了扶老花镜,抬头说:“三三呐,快进来坐。”
谢忱扶着老头,笑着打趣道:“我看还是您进去坐着比较好,当心关节炎、类风湿什么的再犯了。”
闻言,林听才注意到二大爷的腿在微微发颤,连忙上前一起扶着。
老头幽怨道:“我又不是瘸了?你们俩不用扶。”
谢忱笑了下,没脸没皮道:“啊对对对,我们不是扶,我们这是在架着您荡秋千,行吧?”
二大爷气得扬手就要拍他,谢忱也不躲,“你个臭小子,满嘴胡话!”
“得了得了,”谢忱盯着他发颤的脚,手上力道不减,顽皮赖骨道,“您说我要是把您气得跑起来,算不算医学奇迹?”
老头怒目圆瞪,胸口起伏,“谢二狗你个臭小子!”
林听赶紧压住二大爷的手,打圆场道:“二爷爷,您别气坏了身体,我帮您教训他,怎么样?”
说完,两人把他扶进屋,林听便匆匆拉着谢忱跑了出去。
林听只带了一把伞,还是从外婆家里翻出来很久以前的,她边打开边说,“谢二狗,你可真行,和二大爷下棋也能作弊。”
谢忱不以为意地笑道:“陪老爷子解闷嘛,我下棋太菜,怕他嫌弃呗。”
“知道自己菜就多练呗。”
谢忱依旧没个正形:“那不行,万一我要是真才实学的赢了老头子,容易让我骄傲的。”
林听:“………”
风雨越来越大,天色阴暗下来,林听还是第一次见到狂风骤雨下摇摇欲坠的弯月镇,谢小二没管他俩,先行跑了回去。
林听出门急,穿得单薄,刚出来就有些打颤。
谢忱看了眼天空,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这把伞,举起来撑在他们头顶,笑说:“我下棋太闷了,现在有点热,要不你帮我拿着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