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门口的时候, 林听终于被允许进去探望李玥。
病房里很安静,浓郁的消毒水味儿萦绕鼻尖,阳光毫不吝啬的倾洒进来, 暖洋洋的。
桌头插着几束鲜花, 新鲜犹如新盛开的,单人病床上躺着正阖眼休息的李玥, 李叶出去了,大概也挺忙的。
屋子里只剩下李玥和一个护士。
护士姐姐大概刚换完打的点滴,李玥就抬眼醒了。
林听把买的水果搁在小桌子上, 静静看她一眼。
李玥瘦了很多, 下巴锐利, 一头利落的短发也长长了不少, 披散在肩头,没有修,眼睛周圈红肿了不少, 像是大哭过一场。
“没想到, 来看我的第一个人,会是你。”李玥抬起另一只胳膊,挡住了照在她眼睛上的刺眼的阳光。
“过两天, 也会有其他同学来看你, ”林听搬了个凳子坐下,说,“但如果你要是不喜欢, 我可以帮你推脱一下。”
“不用了。”
李玥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道,“不会有其他人来的。”
她和张温言的事已经全部捅破了。
但林听还不清楚这些事, 她只知道,李玥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林听讲了一些班级里的趣事,又说了一些弯月镇的事。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玥终归也和弯月镇有点关系,她们之间总有点划不开的联系。
李玥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林听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在慢慢舒展。
见状,林听顿了顿,许久才问了句:“他这样对你……多久了?”
空气一时间仿佛沉重了起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李玥身体微微一僵,苍白的手死死拽着白被褥,像是要把被子揉进手里。
就在林听准备把换个话题时,李玥说了一句话:“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最后一次了。”林听垂下眼眸安慰道,“他会付出代价的。”
李玥嗯了一声,很轻很压抑。
“你还是很傻,李玥,”林听说,“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种事,少做比较好。”
李玥背过身不去看她,冷冰冰地吐出来一句:“切,假惺惺的。”
“我记得你生日是八月底,过完生日,你也该成年了。”
“没意思,”李玥说,“成年了更烦。”
李玥已经收了从前的在学校乖巧的神情,把隐藏的刺头全都露了出来,句句犹如刀子般,直白锋利。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勾心斗角。
林听笑了下,她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该说就说,“烦就烦点呗,谁不烦?你说羡慕我,不过,我还挺佩服你的,早看你爹不顺眼了。”
李泉私底下做的事很黑暗,道德败坏,早年娶了李叶之后,小三不断。
但奈何他根基深厚,家底宽博,保密工作又做得好,所以这些年也没人敢动他。
但李叶母女必须配合他才行,在外界敌友面前,还是要有李夫人的,而且这位李夫人要忍受丈夫日日出轨的事实。
自小李玥面子上有多高傲,私底下就有多酸苦。
何春霞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和李叶见面的时候,她喝醉了,倾吐苦水的时候无意间说漏的嘴。
而那天,林听和李玥都在。
那年,她们不过才上初一。
在那之后,两人之间的比较更甚,但更多的动力也是对方。
李玥转过头来,长舒口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苦水浊气都吐干净,笑了下,很脆弱。
“林听,我恶心死那个男的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爽。我想好了,报考咱们本地的白港大学,调剂也行,再不济去其他省上个大学,就读法学。”
“这种人渣,我见一个送进去一个。”
林听给她剥了个香蕉,递过去,撑着侧脸说:“行啊,那反正以后,我就等着李大律师出来伸张正义了。”
世界有暗有光,总有光诞生于黑暗,点亮黑暗。
李玥现在只等那个恶心的生理学父亲可以被绳之以法。
说一会儿话,临近中午的时候,李叶回来了,林听简单打了个招呼,不过李叶没怎么理,林听也就离开了。
回到学区房的时候,林听已经饿了,她啃了个苹果,给谢忱打了个电话,说:“谢二狗,你女朋友已经饿到见了你能把你啃了的地步,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语气,说:“林三三,告诉你个事,你先不要激动。”
林听心中一个咯噔,握着苹果的手渐渐缩紧。
*
林听赶到医院的时候,李玥母女已经不在那个病房里,护士说她们是办理了出院,至于去了哪里自然不知晓。
谢忱不久前说,李泉那件事很复杂,他一早就有准备好的替罪羊,再加上准备好的钱和找好的关系,可能会从这件事中安然无恙地出来。
如果李叶想要荣华富贵的话,只要逼李玥改口作笔录即可。
更何况,这背后牵扯众多利益,不仅有渴望肥肉的猎手,也有许多想要隐藏黑暗的猎物。
怪不得,当时她出来的时候,李叶的神情和李玥都会那么沉重。
林听强行镇静下来,如果事情真到了这一步,李玥会去哪里,回家?警察局?还是说……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给谢忱打了个电话,拦了辆出租车就往白港大桥那里赶。
那里距离他们几个人上次去玩的的地方很近,就在入海口处。
远方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车辆拥挤,左侧桥边的中央围了一个半圆的人圈,圈内中心是一个瘦弱的身影,似乎还穿着病号服。
林听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脚像是钉住了一般,随后她大步跑了过去,冲进人群,心跳得飞快。
浓妆艳抹的女人正跪地嚎啕大哭,其他人有的拍照,有的报警,有的在指指点点录视频。
也有人劝阻说,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以及各种猜测,说大抵是得了癌症这类治不好的病症。
但没人敢靠近。
李玥面无表情地站在桥外侧,大风吹动她披散的长发,凌乱一片,眼底是深深的绝望,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她身子更加瘦弱。
情急之下,林听喊了一句:“李玥,你疯了?”
李玥的眼睛慢慢有了焦点,看了林听一眼,有泪光闪现。
但她没哭,她的手甚至没有扶栏杆,只是静静的站在外延,恍若游离在外,仿佛轻飘飘的一吹,就能随风逝去。
林听不敢走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腿抖得厉害,生怕一靠近,李玥就会跳下去。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夏季正值涨水期,跳下去,简直就是就是和死神赌博。
林听放缓语气,眼神坚定地说:“李玥,你听我说,你的未来不该止步于因此,不要想不开跳下去。”
“林听,我想和你单独说话,行吗?”像是请求,又像是试探,李玥抬眼的时候,满是无奈。
闻言,林听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即便颤抖,但也坚决,直到临近栏杆边,她停下脚步,脸部抽搐着挤出一个笑容。
李玥笑了下,眼角泪光闪现,却又很快在大风中干涸,“林听,我嫉妒你,真的。”
“当你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当你在我头顶时,我嫉妒的要死,恨不得和你一起下地狱。”
她说的平静,胸口却是剧烈起伏,她没撒谎。
林听没怪她,反而自嘲道:“我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生在泥泞,无人呵护,拼了命的生长而已,羡慕我做什么?”
“咱们俩,半斤八两。”
李玥轻笑一声:“林听,我做不了法官律师了。”
“做得了的,李玥,你先回来好不好?”林听的喉咙已经哽咽,发紧,闷到她话都快说不清晰,“他们不值得。”
不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林听,我想好了,”李玥看了眼远处明媚的阳光,她在这边坠落深渊,至少还能看到阳光。
“我要拉他们下地狱,鱼死网破也好,毫无作用也罢,我太累了。”李玥恨透了,却也累得脱力。
李叶还在大喊着:“玥玥,你下来吧,妈妈求你了,你为什么这么倔强呢?就是一句话的事啊。”
明明只要一句话,他们一家还能像原来那样安安稳稳。
“你不要妈妈了吗?非要把你自己的丑事抖了干净才肯罢休吗?”
李叶气愤地吼着,满是疑惑不解,忍忍不就过去了吗?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能傻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李玥没有说话,眼睛红肿着别过去了头。
林听没顾得上后面哭哭啼啼的李叶,耳膜像是隔绝了所有杂音。
那一刻,眼前的李玥好像破碎了般笑着。
忽地,李玥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正视着林听,轻声笑了下,说:“谢了,这辈子不和你比了。”
下辈子,做个朋友吧。
下一刻,李玥身子毫无留恋地往后仰,阳光照在她身上,很暖,很刺眼,让她想要流泪。
回头看这一生,不禁觉得可笑。
她没有一个知心知底的好朋友,只有一个知心知底的敌人。
警笛声响起,人群渐渐疏散。
手腕上猛地多了一只手,死死拽着她,眼见人群中有人想要涌上来扯她,李玥手上用劲,力量大了好多。
林听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一个不稳,竟也跟着掉了下去。
扑通两声,水面炸起了两朵白花花的水花,泛起了泡沫。
“林听!”
谢忱心跳得飞快,看着下面流动的水,想都没想,慌不择路地脱了外套,越过栏杆就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