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霓缓缓说起她最近苦恼的事情,仿佛是在一堆杂乱无章里翻拣许久,才找到一根线的头部,开始慢慢地握着往外抽出,“我父母——他们的产业其实几乎都集中在英法两国。”
“在前两年的时候开始,连一些在中国的产业也开始慢慢搬出去。”
“他们在我初三那年就已经在准备在欧洲长居,但是我那时还不知,而且我那时的梦想就是考上东江中学。我父母也知道,这可能就是他们那时没有和我说家里的事情的原因。”
“我父母前不久对我说,他们一开始以为,可以放手让我一个人留在国内,读高中,读大学,甚至于以后工作。他们以为他们真的有那么大方,可以让我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无论怎么选他们都会支持我。”
“可是,他们到了欧洲不过半年,他们就开始后悔了。他们说,他们果然还是想念我,希望我可以在他们身边生活。”
“他们说,希望我转出我在普通班的学籍,从高二开始,转到东江中学的国际部去,未来考国外的大学。”
陈缘知静静地听完,她抬眼看洛霓,她的脸上已然浮现出一丝迷惘。
陈缘知说:“那你呢?你怎么想,你喜欢国外的生活吗?”
“我不讨厌那边。我英语很好,而且我小时候也经常在那边长住,我想我可以很快适应那边的生活。但是你问我,更喜欢哪一种学习方式?在普通班,还是国际部?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的学习一切顺利,如果没有父母的提议,也许我都不会去考虑那一条道路。我不会去想我该不该跳出高考的限制,我可能会就这样,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然后留在国内读大学。”
“坦白说,缘知,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大家。我舍不得现在的生活,我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也和大家有了许多共同的美好回忆,如果说现在叫我干脆地离开,好像真的有点难。”
“可是如果我选择了留在国内,我就要和父母长久地分离了。”洛霓低声说,“缘知,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和父母的关系没有别人家里的那么亲近。”
“他们两个人都忙于工作,很少呆在家里陪我,我父亲脾气倔,也会和我争吵,我们有时候也会因为彼此的固执己见打起来。但我从不怀疑地相信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很爱我。”
“他们给了我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更好的教育和更丰富的物质条件,但我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我更想要他们停下工作,陪我过一个生日。”
“可是他们离开我之后,他们好像真的发现我更重要了。我母亲,她一直是一个工作狂,她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会忘记吃,还因此得了胃病。但这样的她,却第一次放下工作飞回国,只是为了和我促膝长谈我的人生。”
“缘知,我最近经常会想,好像无论我们和父母走得多远,看上去多么的紧张和硝烟弥漫,可是到最后,他们可能还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无条件爱着我的人。那种爱,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了。它有时令我窒息,令我想要逃离,却又总在某一刻让我落泪。”
“缘知,我有时会觉得,如果我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未来十年再回过头看这时的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平凡的由春入夏的夜晚,还有一点燥热难耐,一点凉爽的晚风,我看着人间一如往常毫不特别的月色,做出一个改变我往后人生的决定。我未来会后悔?还是会庆幸?我不知道。”
“这样迷茫的年纪,我甚至不敢说清楚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就已经要做出选择了。人生好像总是这样,在无意识的时候,在不合适的时候,我们迎来一生中相当重要的瞬间,然后就要被迫着做出决定。好像无论怎么选,最后都会有没有考虑到的部分,都会感到后悔,似乎无法避免。”
陈缘知看着洛霓,晚风入骨的冰凉,带着夜色沉沉,此刻的陈缘知双眸如洇洄的墨色,却又静水流深。
她轻声对洛霓说:“没关系,阿霓。我们本来就不必为未来的自己负责。”
“我们本来就没办法预测到未来的事。也许我们应该多考虑一下未来的自己,一个对自己有责任心的人是这样的,她必须每时每刻考虑现在所做的决定对未来的自己的影响。”
“可是说白了,这并不是必须要做到的事。如果是你,你会真的去责怪十年前的自己没有好好和某个朋友道别,导致从那之后一别便是永远吗?你不会的,因为你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怎么可能知道此刻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和此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情和思绪?”
“阿霓,我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只要能够对得起现在的自己,只要遵循了此刻的本心,那就足够了。我们不必要求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必要求自己料事如神未雨绸缪,我们只需要告诉自己——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情,这样未来的自己便没有办法责怪现在的我们。”
“因此而发生在生命里的每一个遗憾和缺失,那就当成浩瀚人生里的一个音符,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谱成一首动听乐曲,也未可知。”
晚风又变得温柔,吹在身上时,还是有些冷,可闭上眼,又感觉那似乎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抚摸。
洛霓看着陈缘知,眼里光芒闪动,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她冲着陈缘知笑了,真心实意的,灿烂的,仿佛夜空中的北极星:
“——我好像明白了。谢谢你,缘知。”
……
在那之后,陈缘知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洛霓还是经常和赵晓金,梁商英在一起玩。陈缘知即使身边有了朱欢寅和黎羽怜,也还是常常独来独往,有时课间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捏着笔,就能一直坐到上课。
但是有时,陈缘知偶然抬起头看窗外的绿植,会看到洛霓靠在窗边和别人说笑的样子。
她无疑很漂亮,舒展纤细的身体和明媚到能够照亮别人的笑容,一头长卷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弯起的眼尾弧度上扬。
陈缘知偶尔能发现一些路过的男生会盯着洛霓看,她都非常地能够理解,因为她也喜欢,人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能够吸引自己的东西。
有时候洛霓的目光会穿透那扇窗户,和陈缘知的目光交接。她们会心一笑,陈缘知低下头继续学习,洛霓继续和朋友聊天。
很久之后,有人询问陈缘知如何界定自己和洛霓的关系,她说:“她是更外放的我,我是更内敛的她。我们看似不同,有时看上去甚至没有交集,但那其实是因为我们对彼此足够了解。”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她习惯远远地看一眼对方,因为只需要一眼,我们就能确定对方的状态,确定对方在沿着自己划定的路线笔直前行。然后,我们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待时机成熟时的短暂交汇,然后我们一同发光,用同一种亮度和温度。”
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书写下去。
直到……一个无比平凡的清晨。
陈缘知如往常一样提早许多来到教室,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在自习,陈缘知拉开自己的椅子,打算坐下,开始一天的学习。
然后她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塑料袋。
陈缘知坐下来的动作一停。她看着那个塑料袋,脸上的表情难得地透露出些许茫然。
她走近了些,纤长白皙的手指划拉开柔软的塑料,露出里面装着的早餐面包和一杯豆浆。
……早餐?
陈缘知顿了顿。
可是,是谁送的?
窗外稀薄的阳光慢慢变得沉稳厚重,时间推进到早自习,陈缘知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问了洛霓,黎羽怜等等她认为可能会给她带早餐的人,但最后无疑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陈缘知看着桌上的早餐:“……”
到底是谁?
陈缘知没有考虑过许临濯。因为她太了解对方了,许临濯不是会一声不响做这种事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她到教室时还不到六点,如果是外宿的许临濯做的,那么他至少要在四点半起床,才能做到给内宿的她带早餐,还没有被她当场抓获。
陈缘知:“……”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陈缘知暂时还没有和许临濯说起过这件事,但是从那天开始,陈缘知的桌子上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诸如早餐,零食,奶茶之类的东西。
都是大早上,教室里的人都不在的时候放的。陈缘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她几乎问过班里所有比她还要早到教室的人,答案都是没有注意到过。
这天,陈缘知来到教室之后,看着桌面再一次陷入沉默。
——桌子上的东西变了。
陈缘知周围的朋友已经都知道这件事了,其中最关心这件事的当属她的同桌洛霓。
洛霓今天是和陈缘知一起来的,她看着桌面上的东西,颇有些好奇,坐在旁边伸手戳那礼物袋,“缘知缘知,神秘人这次好像送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哎?”
陈缘知无奈,“别给人家起奇怪的代号。”
话是这样说,但陈缘知也觉得今天出现在桌面上的东西格外不同。
以往那个神秘人送的都是吃的喝的,可今天——
陈缘知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袋,看着那里面的东西,有些愣住了。
礼物袋里装着的是一条玻璃珠手链,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玻璃石用彩绳串成一条,在交接处烧灼。
——一条很漂亮的玻璃珠手链。
洛霓眼尖地看到了什么,她指了指袋子,“缘知你看!有明信片有明信片!”
礼物袋里第一次出现了卡片。
陈缘知拿起那张卡片,翻到背面。
钢笔写就俊秀清逸的字体,运笔克制谨慎,带着难以掩盖的少年心绪:
“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还请收下。”
第62章 告白
当晚, A201就“陈缘知那素未谋面的追求者”一事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风卷残云的八卦。
“他藏得也太好了吧!!”赵晓金愤而捶床,怒嚎的样子哪里能联想到吃瓜的女高中生,只能让人想到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这都送了几次了?都四五次了吧?居然到现在都没抓到人??”
洛霓:“我和缘知也有试过提早半小时去,但是每次我们提早去, 他就不送了, 第二天恢复正常起床时间去又有了。”
柯玉杉沉思,“可见对方是灵活机动式作案, 且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
梁商英作为全宿舍唯一一个脱单的人,对于宿舍里出现的恋爱苗头总是报以极大的热情和兴奋。此时此刻的她蹲在陈缘知面前, 满眼闪着精光,她啧啧啧道:“没想到我们宿舍第二个要脱单的竟然是缘知!?我还一直以为会是洛霓!”
不远处的洛霓发出好笑的声音:“干嘛扯上我?”
“因为霓霓你认识的人很多哇!而且你一看就是那种桃花爆好的人, 缘知就不一样了,都不怎么和男生说话,我还一直以为她没有恋爱那根筋呢!”
陈缘知坐在床上, 伸出了尔康手:“……不是, 话题是怎么扯那么远的。”
柯玉杉, “对呀对呀,我们一开始不是在讨论缘知的星座和恋爱趋势吗?”
陈缘知:“……我们一开始是在讨论,那个人到底是谁。”
陈缘知捂脸,“只是疑似有人要追求我, 不是说我打算接受他了,我现在也没打算谈恋爱,好吗各位?求你们别在那嗨了。”
全宿舍默契地发出一声遗憾的“唉——”声。
陈缘知:“……”你们唉个头。
洛霓, “那会是谁呀?完全没有头绪呢。”
“感觉应该是我们班的吧?”
“其他班的也有可能呀。”
“不可能, 缘知和其他班的人几乎没有来往好吧。”
“也许是一见钟情?在走廊上眼熟了?”
陈缘知盖棺定论:“听上去很荒谬。”
柯玉杉转头看过来,“他不是写了一张贺卡吗?你们带回来了没有?”
陈缘知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在我这。”
柯玉杉接过,赵晓金和梁商英噌地凑了过来,站在她的背后看贺卡的内容。
柯玉杉沉吟:“这个字……我没什么印象。”
她转头看后面两个人,“你们有认识的人,字迹是这样的吗?”
梁商英抓狂:“我认不出来啊靠!”梁商英的认字能力极差。
赵晓金紧紧地盯着卡片上的字迹,“这个字……”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