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遇隐约猜到他去干嘛了,接道:“王瘸子豆面卷儿?”
余泽“嗯”了一声,显然被排队折磨得情绪不高。
东北管驴打滚叫豆面卷子,王瘸子是出了名的老店,老板是个瘸子,六十多岁的年纪,儿子没学到他的手艺,却把饥饿营销运用到极致,每天清早开门,豆面卷子就卖两个点儿,售罄即止,比哈尔滨商委红肠还高贵。东西是真好吃,但排队一般人经受不住,生意确实不错,只是对于宗遇他们来说,懒得遭这个罪。
这几天正赶上元旦,据说又搞了个什么礼盒装,送人也算有点儿排面,许多人都赶来疯抢,小城市就是生活节奏慢,大伙儿都闲的。
宗遇没想到余泽也去凑热闹了,压根不想知道缘由,而是缺德地说:“正好,你要是排上了,给我也带一份,我上林凛那尽孝心去,谢就不说了啊。”
余泽送他一句脏话,看一眼时间,才八点半,没想到他开年第二天就起这么早,问了句:“你干嘛呢?别告诉我你在被窝里躺着,让我给你在这儿排队,我他妈的买了就砸你脸上,钱花得也算有点儿响儿。”
宗遇那边倒是安静得很,细听还有筝乐的声音,笑说道:“我早出门儿了,在茶楼陪客呢,忙。”
“你忙个屁,我是你奴才?你在那儿喝茶,我帮你排队买豆面卷儿,回头你拿着讨女朋友欢心去……”
“要不咱俩换换?你过来陪人,我去排队,我肯定乐意。”
余泽想都不用想就拒绝:“行了,给你带一份,赶紧转我二百。”
“好说,高低给你转二百五,你比黄牛良心多了啊。”
“滚犊子。”
那头宋慈睡了个自然醒,十点多起床,正跟林凛打电话,手机开免提放在洗漱台上,林凛正关心着她,她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觉睡醒都快忘光了,让林凛放心。林凛正想说去找她,或者两人约着出来吃个午饭,好好和她说自己跟宗遇的事儿,宋慈那边忽然接到个陌生电话,就先把林凛的电话挂了。
没想到陌生电话是余泽,电动牙刷停止工作,宋慈把最后一口泡沫吐了,故意用冷漠的语调问:“你干什么啊?还给我打电话。”
还用了个别人的电话号,看来他知道自己被拉黑了。
不用她说,余泽就能懂,先解释道:“这也是我手机号,不怎么用。”
“哦,你什么事?”宋慈重复道。
“你出来,我在你家门口。”
宋慈当时特别犹豫,又想立马出门去见他,又想把他晾在外面,不理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还是余泽再度开口催促:“赶紧的,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可说啊?我跟你这种自作多情的人没话说,你赶紧走,不然我要叫物业了。”
“我敲门了。”
“等会儿,你等会儿。”
宋慈没办法,撂下手机冲出了门,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漱一下口,把脸洗完,或许还得再捯饬捯饬发型,总之她穿着海绵宝宝的珊瑚绒睡衣冲出了门,脚踩奶奶款的棉拖鞋,毫无形象可言。
余泽看到她的瞬间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下,宋慈压根没审视过自己,信奉“凡事多指责别人,少反省自己”的道理,有些冲地问他:“啥事儿啊?”
余泽伸手递过去个袋子,老套的设计,红色的布兜上印着“王瘸子”三个字,别扭地说:“路过老东市,顺道买的,你吃吧。”
莫名其妙,宋慈当时满脑子就是这四个字,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嘲笑道:“哟,那你可真顺道呢。你碰巧过去,碰巧排在了第一个,碰巧买了好几份,碰巧施舍我点儿,是吗?”
“胡扯。”余泽立马反驳,“行了,你也别埋汰我,我特地去的,排了俩点儿的队,就买了两份,给宗遇的是顺带的,主要为了给你,你满意了?”
他突然这么直白,搞得宋慈不知道怎么接,也不好意思继续挖苦他,愣了下神反问:“你什么意思?”
“昨儿是我不对,语气不好,也不该说那种话,跟你赔罪。或者说,哄你一下,别生气了。”
“谁生气了?”宋慈下意识嘴硬。
“你都哭了。”
他还敢说,宋慈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想起了伤心事,不是因为你哭,更不是被你气哭的。”
他顾虑她的面子,点头附和:“是,我知道,但还是怪我,我语气好点儿就不至于惹你哭了。”
见他态度这么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慈也不好再拿乔儿了,至于这份豆面卷子,她知道价钱还好,但排队不容易,不免含蓄了下,婉拒道:“好,你这么诚心地跟我道歉了,我也原谅你了,我们还是朋友。吃的你拿回去自己吃吧,我想吃可以自己去排队买。”
她自觉这句话说得很硬气,哪成想余泽一句话就把她戳穿:“你起得来么?而且我不爱吃这玩意,粘牙,你说你爱吃。”
“我什么时候说我爱吃了?”
“上次聚会你跟别人说的,我听到了。”避免误会,他补充了句,“没偷听,你嗓门太大。”
“你才嗓门大!”她感觉余泽是成心来气她的。
俩人跟两个小孩儿似的,余泽胳膊都快举酸了,还真嗓门大起来,朗声说道:“我嗓门大,行吧?你赶紧拿着,不然我扔了。”
“你扔啊!”宋慈也不惯着他。
余泽都要被气笑了,一把塞她怀里,料定她肯定舍不得,会伸手接住。他无声叹了口气,十点半的时间,姑且算作早晨,这片别墅区平时绿化做得极好,冬天虽然都是枯枝,冷空气也是清爽的,四周安安静静,方便说话。
“宋慈,你觉得我大清早七点多起来去老东市排队,就为了给你买这盒豆面卷,又特地开车来城郊找你,这么一会儿把整个柳城都快绕遍了,我闲出屁了?我就为了还跟你当这个朋友?”
宋慈抱着豆面卷子愣在原地,双唇微张看着他,心跳加速,下意识生出回避的心思,想着他可千万别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一朵清纯的白牡丹,立志三十五岁之后就在家当尼姑,因为她爱吃肉,不像林凛还能茹素,这辈子心淡如莲,绝对不卷进世俗的情爱,余泽这样乱她道心,应该被千刀万剐,在小说里没有好结局的。
他还是问了出口:“一码归一码,你既然说原谅我了,不生气了,那现在我就问你,我说那话是自作多情吗?”
她不作答也无妨,余泽今天来找她之前就什么都想好了,他来说。
“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我没谈过恋爱,确切地说从来没喜欢过任何女生,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但你好像不一样,这种感觉可能就是喜欢吧。我承认,我想过报复你,也没报复那么严重,就是挺幼稚的想法,把你追到手再甩了,可咱们毕竟不是幼儿园的年纪了,我没那么无聊,你也没那么蠢。而且,你如果和我谈恋爱,不会太亏,我可以给你做私人宠物医生,随时出诊,有这个附带业务不亏吧?所以说,咱俩要不要试试?”
他前面的话说得都还挺真诚的,宋慈感觉得到,可后面说什么给她当私人宠物医生,她怎么觉得那么像给她下套呢?
宋慈说:“你一肚子的心眼儿,我玩不过你。”
余泽嗤笑道:“还没往你身上使心眼儿呢,你怕什么?你是不蠢,也没聪明到哪儿去,那喝多了酒能乱亲人么?得亏是我……”
“就你聪明,你聪明那不也是你初吻?”
“是我初吻,还不赖,就是酒味儿有点大。还有,宋慈,我只是不抽烟,身边抽烟的人不少,我妈也抽烟,所以我早就习惯烟味了,你那些招数一点儿用都没有,在我眼里就是在勾引我,吸引我注意。”
“我才没勾引你。”她说着车轱辘话,绝口不提他刚刚发出的追求的询问。
余泽也听出来了,并不急躁,追人总得给人点儿时间考虑吧,他有句话想说很久了,现在才说出来:“你牙上还有牙膏沫。”
宋慈被他说得臊得慌,强撑着给自己找补:“我刚刷完牙,你不知道牙膏沫是不用吐的吗?”
“确实不知道。”
“不用吐,对牙齿好,我看到有人科普说的,你可以试试。”宋慈还给他讲起来刷牙习惯了。
余泽对此没什么兴趣,又说:“你刘海上有水,都上冻了。”
宋慈立马抬手挡住脑门,很快想起来自己还没洗脸,说不定还有眼屎,余泽戴着眼镜怕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还站在这儿跟他聊了半天,立马生出想跑的心。
余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黄色的毛绒睡衣,触感很好,他制止道:“你等会儿。”
宋慈恼羞成怒:“你还干嘛?太冷了,我要进屋了。”
余泽转身去开车门,副驾驶放着一束花,简约的款式,并不繁杂,就是一捧黄玫瑰,宋慈自然知道黄玫瑰的话语是道歉。他把花递了过去,说着废话:“给你的。”
宋慈无语极了,哪有人表白送豆面卷子,表白完了才拿出来一束花的?他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余泽又说:“没想到你这么好哄,花儿我还没拿出来,你就说原谅我了,所以说你傻,下次可以多拿拿乔儿,吊着我。”
宋慈骂道:“你抖M吧?我可不擅长折磨人。”
“挺好,我也不擅长哄人,咱俩以后都有话直说。”
“不是,谁和你有以后?”
余泽不管,看向她家的门,试图登堂入室:“我去看看富贵儿?昨儿进食排便怎么样?”
其实昨天下午宋慈冷静过后就意识到了,富贵儿排便进食都正常,虽然莫名其妙瘦了两斤,但肯定是没病的,她属于是关心则乱,甚至迁怒了余泽。
余泽还在说:“我从来不上门看诊的,你是第一个,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要不要我去看?”
宋慈倒是不排斥让他进门看看富贵儿,可忽然想起来宋萍出去买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撞见解释不清的。于是她赶紧推着余泽上车:“你快走吧,快走,富贵儿有事我再找你。”
他几乎被挤进车门,还是扭头追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儿?”
“下辈子!”
“这辈子还没过完,你还要预定我下辈子?”
宋慈一张老脸红得彻底,不习惯听到这种暧昧的话,殊不知余泽说完也觉得害臊,甚至咒骂自己怎么说得出这种不要脸的宗遇式言论,只不过他脸皮天生厚了点儿,看不出来脸红,到底还是落荒而逃了。
趁着宋萍还没回来,宋慈赶紧进屋,那盒豆面卷放在了客厅,黄玫瑰刚关进书房,宋萍就进门了,大声问她:“这谁买的‘王瘸子’啊?”
“朋友送的,你吃吧。”宋慈答道,转身进洗手间打算洗脸。
宋萍又告诉她:“晚上你大姨和你姐过来吃饭。”
宋慈应道:“知道了。”
她还以为宋萍真没看见,丝毫没有起疑,不想宋萍那么沉得住气,晚上两对儿娘俩儿坐在一起,酒足饭饱过后,宋萍幽幽开口,直接问重点:“闺女,白天那男的是谁啊?”
宋慈心里咯噔一声,看向宋萍的眼神分外无奈,感叹道:“宋二宝,你挺能忍啊?憋了半天,急坏了吧。”
宋萍在家排行老二,小名叫二宝。
宋萍笑道:“你妈不就是能忍吗?不能忍至于到你初中了才离婚?”
痛苦的岁月逝去已久,东北人的幽默刻在骨子里,即便是多么不好的事儿也能用轻松愉快的话语形容。
宋慈的心微微被刺了那么一下,笑着答道:“一朋友,和我一个幼儿园的,你还记得不?就上幼儿园大班了还在尿床的男生。”
余泽要是知道宋慈是这么宣传他的,保准得气吐血,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
宋萍明显对他有印象,离不开宋慈小时候的唠叨,那会儿宋萍每天骑个自行车去幼儿园接宋慈放学,宋慈坐在后座抱着宋萍的腰,一路上嘴就没停过,邻居天天看到那副光景,直和宋萍吐槽:你家闺女可真能絮叨啊。
拜宋慈的絮叨所赐,宋萍回想了一下,竟然还能说得出名字:“大水泽?”
“对,就是他。”
“他真姓‘大’啊?”宋萍有些不确定,转头问自家姐姐和外甥女,“有这个姓吗?”
大姨眉头一皱:“大张伟?”
表姐无奈发笑:“大张伟也不姓大啊,但好像是有这个姓的。”
越说越跑偏,宋慈略微发了下善心,解释道:“不是,他不姓大,叫余泽,多余的余,三点儿水那个泽。”
“这才像个名字。”
宋萍也算放下了心,她只是不催宋慈结婚,并非要求宋慈不婚,虽然年轻人谈恋爱热乎不了两天就可能分手,但长辈总是考虑得比较远,想着万一姓大,将来孩子也不好取名,姓余好啊。
大姨紧跟着追问问余泽的情况,年纪、身高、学历之类的,宋萍说她瞧见了,模样不错,斯斯文文的,个子也挺高的,肯定有一米八,就是宋慈太矮了,气得宋慈直说:“我就不配找个一米八的是吧?”
“不是这意思,这不是差太多,嫌他个儿高呢嘛。”
表姐又问:“他做什么的呀?”
宋慈寻思了两秒,答道:“兽医。”
表姐多少有点儿惊讶,她不养宠物,大概也是头一次碰见做兽医的,觉得新奇。不想宋萍姐俩儿眉头一皱,大姨则立马反问:“啥玩意?给猪接生的啊?在畜牧站工作?工资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