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一点没错,但蒋莞心里还是有点堵。
她刻意不去看身边坐着的人,余光只能瞄到他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干净漂亮——那是一双属于钢琴家的,精心保养的双手,每一处都挑不出来半分瑕疵。
如果必然要有,那一定都是人为制造的。
就像以前从来不愿意应酬聚会的他,现在竟然会主动出席这样的活动了,这算不算纯白的纸被世俗泼上了墨点?
蒋莞心里一刺,闭了闭眼。
频繁见到贺闻朝,让她不愿意回忆的那些过往被从脑子里剜了出来,一件一件往外冒,逼迫她去回想。
她不知道男人如今的转变是因为他成熟了,愿意和这个社会妥协了,还是纯粹的双标。
以前他们在一起时,青春期既荒唐又压抑。
有股子不断鼓噪的空洞在年轻人身体里喧嚣,总迫使着他们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譬如周末,总有乱七八糟的人组织聚会,弄一堆人凑在一起玩儿。
蒋莞喜欢热闹,碰到邀约大多数都会答应,总想着玩。
而贺闻朝恰恰相反,他最烦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聚会,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待在一起,二百五一样的净做些没意义的事。
他对蒋莞是有很强的控制欲在的,为了不让她也去那些无聊的聚会,使过很多手段,两个人也因为这个吵过很多次。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听不懂你弹的莫扎特,肖邦。”蒋莞心里的火气被他冰凉的眼神都激了出来,口不择言:“我就想趁着周末和狐朋狗友出去胡混,求你了,让我做个庸俗的人吧行不行?”
“去吧。”贺闻朝冷笑,墨黑的眼睛里满是讥讽:“或许能在你那帮狐朋狗友里找到情投意合的。”
蒋莞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姑父四十五岁之前一直是单位里的优秀干部,和姑妈结婚二十多年,有两个孩子,家庭幸福美满。”贺闻朝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而且并不打算停下来:“然后他去参加同学聚会,遇到了个老同学——女性,出轨了。”
“他和姑妈离婚,净身出户,车子房子抚养权都拿不到,单位职称也评不上,第三者抽身很快,我姑父却等于自己毁了自己努力的前半生,活该。”
“……这和我要出去玩儿有什么关系?”蒋莞被他突然刻薄描述的‘悲惨’故事弄得迷糊了。
“如果人生没有那么多无聊的聚会和非必要的群体社交,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贺闻朝掀起眼皮,冷淡到近乎凉薄:“基本上所有类似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聚会,饭局。”
“……”蒋莞对于他这偏激的理论都无语了,活生生被气笑:“那按照你的说法,大家都不要出门了。”
“确实可以不用出门。”他扫了一眼她打扮齐整的衣裙:“大多数时候都没用。”
那个周末,蒋莞最终没有出去。
毕竟贺闻朝都把她要出去玩儿这件事上升到社会高度了,她还能怎么反驳?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年纪小,但她清晰知道贺闻朝钻牛角尖时是很偏激的。
说到底不就是聚会这点事么?她顺着他就是了。
可如今时隔多年,当年排斥社交到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才子,不还是被这操蛋的社会驯化了么?
蒋莞有些讽刺的笑了下,纤细的指尖无意识转动桌上的玻璃杯。
“蒋莞,你喝饮料还是喝酒?”高群本来想坐她旁边的,可犹豫片刻就被贺闻朝一声不吭的半路截胡,搞得他虽然郁闷却也不能说什么。
但依然不舍得走,在椅子后面磨蹭着看有没有机会继续喝蒋莞搭话,瞧见她动杯子,他就很有眼力见儿地说:“想喝什么都行,我去帮你拿。”
“果汁好了,谢谢。”她没拒绝,微笑着把杯子递给他。
旁边的苏兮和别人闹了一通刚歇下来,但嘴上却不停,问了句:“干嘛不喝酒啊?你订的房间不就在楼上吗,又不用开车。”
……真是个大嘴巴。
“不想喝行不行啊。”蒋莞烦得很,伸手拽了个螃蟹啃:“平时陪老板,陪客户喝就够烦的了,现在还得陪你喝啊?”
“得得得祖宗,我说错什么了啊?”苏兮无奈,也不惹她了,阴阳怪气:“您吃您的。”
蒋莞觉得有些对不起好闺蜜。
可她现在能怎么办?总不能说这心烦并不是无来由,而仅仅是因为贺闻朝坐在她旁边吧?
呵,那可太没出息了。
蒋莞正拿着蟹腿啃,高群举着玻璃杯回来,笑盈盈地问:“没找到果汁,度数低的香槟可以吗?”
“可以的,谢谢。”她伸手去接。
正当她的指尖要碰到玻璃杯时,旁边一直低头吃东西的贺闻朝却转了下椅子——弧度不多不少,正好让转移把手碰到了蒋莞的小臂。
冲撞力度不算大,但毫无防备之下足以让女人手腕一抖,香槟倾斜着洒在了裙子上,脏兮兮的。
蒋莞:“……”
她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靠,贺闻朝你小心着点啊。”高群看着蒋莞白裙子上的脏污,帮着发声:“人家女孩儿穿的是白衣服,弄成这样怎么收拾?”
“抱歉。”贺闻朝却压根没理他,只侧头看着蒋莞,这才和她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不小心,我赔你裙子。”
冷冷淡淡,很散漫,很欠揍。
周围有同学注意到了这边,蒋莞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没事,洗洗就行。”
“确实。”贺闻朝把人拉了起来:“去洗洗。”
蒋莞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时隔多年后的皮肤接触让她高跟鞋不稳,差点崴到。
忘记反抗,很快就被拽着离开包厢。
“卧槽……”围观了全程的高群不明所以,懵逼的喃喃:“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了?”苏兮听他抱怨,扭头看到两个空椅子,不明所以:“蒋莞人呢?”
“裙子脏了。”高群指了指贺闻朝坐过的椅子,简单叙述:“被这位,贺闻朝拉去洗了。”
内容虽短,但信息量极大。
苏兮愣了一愣,随后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
“哦,那就去洗吧。”她无所谓,招呼他坐下:“你吃点东西呀。”
第4章 铃铛响
蒋莞是被贺闻朝拉进洗手间里才回过神的。
逼仄狭隘的空间让两个成年人的侧身几乎贴在一起,这个姿势幻视起无数的过往,她不能不觉得暧昧。
“可以了,我自己洗。”蒋莞低声道:“你出去吧。”
只是话说出口,半晌未得到应答。
正在蒋莞想着这人怎么突然哑巴时,细细的腰肢却被一只手圈住。
贺闻朝力气很大,直接箍住她的腰把她抱上了洗手池上面的岛台。
一直伪装的若无其事像是被捅烂了的纸,顷刻破掉——
“贺闻朝!”她立刻问:“你做什么?”
男人轻轻笑了声:“你还记得我名字啊。”
“我还没老年痴呆或者得了失忆症。”蒋莞气急败坏的拽着自己的裙角:“别动手动脚的。”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贺闻朝顿了一下,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些讥讽:“早就不新鲜了。”
蒋莞强忍着甩他一巴掌的冲动,气的手都有些哆嗦。
不生气,这人八年前就嘴贱毒舌,过了这么多年段位肯定进化的更高,她又不是不知道。
“那麻烦你离我远点。”她别过身,冷冷道:“继续玩假装互相不认识的游戏就好。”
“游戏?”贺闻朝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颇有趣味。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姿态暧昧,眉眼和声音却都极冷:“不是你先假装的么?”
在婚礼宴席上的那一眼,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和看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蒋莞被他质问的噎了一下,顿了顿扭过头,刻意拧开水龙头用大水哗哗的声音来缓冲尴尬。
“对,是我先假装不认识你的。”她嗤笑:“所以你用香槟弄脏我裙子当报复。”
女人并非质问,清冷的语调是在陈述事实。
毕竟她也不是傻子,不至于搞不懂刚才酒桌上的暗流涌动。
贺闻朝并不意外她这么说,只是纠正:“不是报复。”
“什么?”蒋莞愕然。
下一秒她的下巴被扣住,男人那只比瓷器还要精致的大手在她的颈项与下颌交接的皮肉处徘徊,缱绻又清冷。
蒋莞只觉得被扣住了咽喉,他力道稍重,她就容易喘不过来气,无端动也不敢动。
贺闻朝指下对待的态度仿佛不是有温度的人,而是他精心养护的钢琴。
虽珍惜,但毫无生气。
“不是报复。”他重复着:“是找个和你独处的契机。”
“……贺闻朝。”蒋莞干笑,露背裙的漂亮脊骨莫名都凉丝丝的冒冷汗:“你说这话容易让人误会。”
贺闻朝:“误会什么?”
“当然是误会,”蒋莞顿了下,美眸戏谑的眼波流转:“你对我还余情未了。”
她知道他最烦轻佻的女人,此刻姿态做作,只想让他赶紧放开自己。
如今她臀下坐在冰冷的大理石水池上,背贴着墙,身前就是他,隔着一扇墙的外面还隐约能听到说话声,实在是让人分外没有安全感。
“余情未了?”贺闻朝似乎并不觉得冒犯,甚至少见的笑了:“打算帮你洗裙子,就是余情未了?”
他说着,另一只闲着的修长大手掀起她的本就向上蹭到腿根的短裙。
“贺闻朝!”蒋莞高跟鞋踹他。
“还是你想让我直接赔你一条?”男人慢条斯理地问,指下动作不停。
蒋莞内心抗拒,但越是如此,她就越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