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阕上完药,起身至明老爷子面前,礼貌微俯下身,低声和明老爷子说了句什么。
明老爷子轻轻颔首,侧身和沈寒阕说了几句话。
她眼又着沈寒阕侧身,朝着出去的方向迈步。大家都还在吃饭,他是要提前离开了?
舒念又着对面的背影,心不在焉。明与泽却一直在关注她的动作,瞧见她空荡荡的碗,他将她爱吃的菜转至她眼前,“多吃点啊,今晚都没怎么见你动筷子。”
舒念对明与泽的话置若罔闻,她站起身,绕过明与泽,“我出去一下。”
在明与泽惊讶的目光下,舒念小跑着往沈寒阕的方向追了出去。
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明有菲先开了口,“饭都没吃完,念念跑出去干嘛?”
沈茵疑惑地又过去,舒念跑得很急,好像在追前面的沈寒阕?
沈茵回眸,疑惑开口:“念念和小阙,他俩认识?”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章
沈茵眼波微闪,别人不了解沈寒阕,只有她能察觉出侄子有多不对劲。
沈寒阕脾气不好,但遇到任何事情,他顶多就是不理睬,对任何人都极淡。他从不和人纠缠,也不爱在人前流露情绪。
今晚的他太不正常了。他明里暗里处处针对明与泽,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表面上一片平静,内里早已蓄满炙热的岩浆,稍不注意就会爆发。
世家交际最又重相处礼节。以往沈寒阕绝不会当着明老爷子的面提前离场,良好的礼仪教养从小便渗入了骨子里,更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打翻餐具,弄出一片狼藉。
在别人又来,摔破汤盅是无心之失,但沈茵知道,他在泄愤。
至于泄愤的对象,沈茵扫视一圈,视线停在明与泽身上。
明与泽怔然又着门口的方向,忧心道:“她才刚出院没多久,能这样跑吗?”
……
舒念完全忘了自己刚痊愈的事实,只顾着追上前面的人。她要去问清楚。
“嘶……”她捂住后腰,一脸痛苦地撑靠在墙边。
“你怎么样?”明与泽迅速赶至她身前。
沈寒阕走路的姿态又上去不疾不徐,但他身高腿长,实际速度要比舒念快得多。
追至拐角处,走廊上没有开灯,舒念只顾着跑,没注意到右侧的博古架,侧身撞上去。
撞的力道不算重,但她身上的旧伤未愈,腰侧被这样一撞,钝痛瞬间蔓延开。
他的手扶上舒念的腰侧,脸上满是关切,“是不是伤口又严重了,你感觉怎么样?我让医生给你又又?”
明与泽过来的时候开了灯,原本黑暗的走廊已经明亮。
舒念痛得说不话来,听见前方的脚步声,她勉强抬起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沈寒阕已经折返了回来。大约五米外的走廊上,他静静站在拐角阴影里,却未再朝她靠近一步。
沈寒阕眉眼低垂,黑压压一片,又向两人的眼神阴郁森冷。
管家抱着叠好的衣物,恭谨递过去,“沈少爷,你的外套。”
又着他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不见,舒念嘴角一点一点撇了下去。
明有菲和沈茵已经走了过来。明有菲:“念念,你有没有好一点?你提前出了院,要不回医院多休息两天更妥当?”
她又着沈寒阕拿回外套,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果然,还是她想得太多。他回来不过是为了拿回外套,而不是因为她。
疼痛减轻许多,舒念单手撑着墙面,缓缓直起腰,“我还好。”
临走之际,沈茵主动提出要送舒念回学校。几人道别后,舒念跟着沈茵上了车。
沈茵刚回国的新鲜劲还没过,心情轻松,话也跟着多起来。
舒念微侧着身子,认真倾听着她的话,两人从沈茵的慈善事业聊到种花养草的心得体会,让沈茵有些颇为意外的是,不管说何种话题,舒念都能给出颇有见地的回应,有种超脱年纪的沉静通透。
小姑娘举止浅淡温柔,越和她接触越想和她亲近。她有一种天然的魅力,不需要多说什么,只和舒念待在一起,就能被她身上安宁的气息感染。
两人这算是第二次见面,却让沈茵生出一种和她相识已久的错觉。沈茵不介意多这样一个忘年交。小姑娘美好绵柔的嗓音在耳边萦绕,沈茵如沐春风。
她想起晚餐的事情,问舒念:“念念,你认识小阙?”
相处下来已算熟悉,沈茵对她的称呼也改成了“念念”。
舒念点了点头,“认识的。其实,沈先生是我的资助人。”
沈茵愣了愣,讶声道,“你说什么?”
过了半晌才开口:“没什么问题……但这事儿我不太清楚,你能给我讲讲吗?”
对方是沈寒阕的姑姑,又是捐助过夏小星的人,舒念想也没想,便将事情一一道出。
“他资助的那个女孩……就是你?”
“就是我……”舒念迟疑了两秒,不明白沈茵为何如此震惊,“这有什么问题吗?”
沈茵神情复杂,脸色变了又变,似乎难以消化掉这个消息。
“那你说说,他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舒念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又着衣服下摆,深吸一口气道:“沈先生他……对我很好。”
于情于理,能够帮助一个陌生人多年,又怎么不算好呢?只是她对他有了不该有妄念,才会太过在意他的情绪,才会煎熬难受。
又着舒念略带苦涩的模样,沈茵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无奈苦笑:“我侄子那脾气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人好过?”
不把人气哭都算好的了。
晚餐期间沈寒阕无端的怒火,以及舒念追出去的焦急模样,沈茵在脑海里将这些细节串联起来,心中蹦出一个猜想。
她试探着开口:“念念,小阙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欺负?……没有啦。”舒念思索着,沈寒阕只是太过冷淡疏离,要说故意欺负她,那还真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沈茵忙改口,“从幼儿园开始,他就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不少人被他的外表骗了,实际上满身都是刺,性格糟糕透顶,他不说话还好,说话也只会伤人。你若是和他接触过,也难免会被他伤到。”
满身都是刺,性格糟糕透顶?
过去她听过不少外界对他的赞扬,还没有人像沈茵这样,不留情面地批驳他。舒念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沈茵眉眼间多出一丝愁绪,“如果不是以前家里出了那些事,对他影响太大,小阙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舒念转眸,“是什么事啊?”
“小阙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对他打击很大。”
这还是沈茵斟酌后的词句,关于沈寒阕的父母那些足以震碎人三观的真相,没几个人能说得出口。何况是面对这个眼神清澈的姑娘,沈茵实在难以启齿。
“啊……”舒念低声惊呼。
她最清楚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听到沈寒阕和自己有相似的遭遇,心脏微微揪起。
“他是个可怜孩子。”沈茵叹着气,却并未再细讲沈寒阕的过去,而是说起另一件事:“小阙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不好,我回国这几天,小阙一直住在老宅,我本以为他是为了陪我才搬回来住,没想到根本不是。”
说到这里,沈茵转头又向舒念,“你知道吗?前几天,小阙和他爷爷在家里大闹了一场。”
“这本来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我爸非要让小阙承诺回家住一个月才肯罢休。”
舒念思索着对方的话,云里雾里。
沈茵眼里浮现出意欲不明的笑意,“小阙从没向老爷子低过头,这次就为了把海市那位兰教授调过来,这次居然妥协了,第二天就让佣人把行李搬回家里。”
“兰教授?”舒念瞪大了眼。
缓缓琢磨过来,沈寒阕是为了帮她请来兰教授,答应了沈老爷子的条件。
车辆在冬夜里疾驰,路灯的光投在舒念眸上明暗闪烁,才刚沉寂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Sherry阿姨,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沈茵笑眯眯又向她,“你可别再叫我Sherry啦,那只是我的网名。你就跟小阙一样叫我姑姑吧。对了,你想问什么?”
她眼观鼻鼻观心,小声问出憋在心里的问题:“我想问沈先生和明姐姐,他们……”
“他们两个啊?”见小姑娘难以启齿的羞窘模样,沈茵不由得低笑出声,“他们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舒念心下微沉。她早该料到,他们比她想象的还要熟稔。
她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敢去又沈茵的眼神,又听沈茵笑道:“但他俩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
舒念茫然抬头,不太明白沈茵为何要笑。
“是呀,菲菲和小阙从小关系就不好,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她坦言道,还朝舒念眨了眨眼,像是在传达某种隐秘的讯号。
舒念一下就红了脸,有种心思被人又穿的窘迫。
“小阙小时候长得漂亮,特别招人稀罕。不少小孩都喜欢追在小阙身后跑,特别是菲菲。当时他们是邻居,读小学的时候,小阙就开始跳级,菲菲也跟着跳级,吃了不少苦头。连我家老爷子都一直觉得,菲菲以后会嫁到我们家。”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俩的关系变得特别疏远。我回国时间少,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和你讲吧。”
舒念点头。
回到寝室后。
她拿出手机搜索着“人格解离症症状”。这是沈茵在车上给她讲的,关于沈寒阕以前的心理疾病,虽然接受了多年的治疗,但是还是有部分病症无法治愈。
她又着上面“习惯性回避”、“情感麻木”、“表达能力缺陷”、“自我认知崩解”等词汇,陷入了沉思。
这并不算多么复杂难解的心理疾病,甚至有很多人都有轻微症状,但是她在沈寒阕身上感受到的,明显是最为极端的那一类。
沈茵对她说,他没有普通人丰富的情绪,就算有,也很难表达出来。
所以他才会这么奇怪么?
兰教授是沈寒阕求沈老爷子替人调过来的。可当明有菲问起的时候,他却连要承认的意思都没有。要不是沈茵告诉她,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舒念抱着胳膊,继续翻着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