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苦涩辛辣的气息传来,本该因为初次接触烟味而露出难受表情的池霭却十分熟练。
她用可以称之为享受的姿态闭上双眼,低声道:“下次,不要在我面前抽烟。”
第28章
其实许多事情, 对于祁言礼而言,都是不应该。
不应该在意方知悟仗着未婚夫的身份,在晚会厅里说出的那些暧昧言语。
不应该不懂得见好就收, 明知道偷偷跟出来一不小心会被发现。更何况就算不被发现, 万一看到点什么也只会使得自己更加嫉妒难耐。
……不应该如此沉不住气。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任何弄巧成拙的结果都必须提前避免。
理智告诉了祁言礼很多的不应该。
但在看见池霭选择转身跟方知悟离开的那一刻,他还是放弃了遵从劝告,将不管是来自外界抑或内在的声音通通屏蔽, 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 远远坠在他们的身后。
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暗巷拐角, 阻挡视线探究的车辆斜后方。
祁言礼仿佛一株触及阳光就会枯萎的植物,面朝方知悟的背影,安静地看着他解开衬衫的衣扣,看着他一把抱住池霭,看着他们耳鬓厮磨,差点吻到一处。
他的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无法移动。
妒忌、酸涩、不甘、阴暗的情感把每一寸脉络里的血液, 腐蚀成焚烧五脏六腑的岩浆。
它们流淌着。
而祁言礼忍耐着。
他生怕自己稍微往前一步,就会克制不住冲动, 拉开车门朝着方知悟挥出拳头, 然后在对方捂着面孔的哀嚎声中, 夺走池霭, 像赢得一场战争的胜利品,像摘取一弯坠落的月光。
回归于现实, 祁言礼只能看着, 沉默到底地看着。
……
但现在池霭说了“以后”。
他来不及判断指间的香烟被池霭夺到口中狠吸一口的行为,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就在对方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中,听见了使得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悬在半空的内心如释重负的赦免。
祁言礼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费心筹划终于赢得了池霭的原谅。
他停下脚步,耳畔萦绕着池霭“不许抽烟”的淡声要求,在这个表情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时刻,他的面孔忽然露出像是想要表达喜悦,又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郁的微笑。
过了良久,才道出一个简单的“嗯”字。
池霭对他的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期盼,得到肯定的应允之后,只随手把燃烧到头的烟蒂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她打开手包,掏出携带的小瓶香水驱了驱身上的烟味。
接着快步跟在祁言礼身旁,圆润的杏眼一弯道:“那就先谢谢你送我回家啦,言礼。”
……
参加这样隆重的场合,祁言礼也没有把宝马更换成更符合身份的豪车。
用一个亿拍下来的粉钻被他随意放在轿车后座,池霭坐在副驾驶时,透过后视镜看到。
她对祁言礼将其买来的原因不感兴趣,无言的目光潦草看过一眼随即收回。
一路上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临到目的地时,祁言礼探身过来,亲自替她解开安全带。
朦胧的烟草气息仍然萦绕在祁言礼的身畔。
混合着雨后森林的木质香,形成一种叫池霭很难忘的味道。
咔哒一声,安全带从身侧的机括中拓开。
祁言礼坐了回去,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他在不逾越的范围里缓缓侧过面孔,对池霭温柔道出一声:“晚安,下次见。”
-
池霭目送祁言礼把宝马开远。
事实上,她和方知悟相处时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
等到轿车的尾灯亮起,淹没在前行的车流之中,她才转身从小区的步行道走回家。
电梯上行,在密码锁上输入对应的数字。
池霭打开门,看到埋首对着笔记本电脑专注工作,仍不忘坐在楼下沙发上等她的池旸。
“回来了?”
见池霭安全到家,池旸立刻关上电脑,“是方知悟送你的吗?”
池霭把晚宴手包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又弯腰将双脚从高跟鞋中解放。她穿上自己的拖鞋,不声不响走到池旸的面前,就着站立的姿势俯身,捧起了池旸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掌。
察觉到池霭的异样,池旸把身体往后坐了坐。
他顺从地迎合着池霭对自己手掌的检查,从骨节、指缝再到指甲,最后又换了只手。
待池霭检查完毕,沉默地坐回到身边,他才问道:“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池霭绷着面孔,确认池旸的双手没有任何损伤后,她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指责地看着他池旸说道:“哥怎么会这么幼稚,还跑去跟方知悟打架。”
“……”
这下,紧张的人轮到了池旸。
他关切的神色还留在脸上未曾褪去,眉梢眼角处已然多了几分僵硬和窘迫。
他张开嘴,又闭上嘴。
闭上嘴,又张开嘴。
如此重复三遍,对于方知悟不信守承诺的愤然取代尴尬,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闪烁起来:“方知悟告诉你了吗?我就知道,他这个人人品有问题,根本靠不住。”
池霭当然不会告诉池旸,其实方知悟并没有主动出卖他。
但考虑到说出实情的下场不一定会比隐瞒更好,她选择加深池旸对于方知悟的误会,岔开原本的关注点轻轻说道:“哥哥,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不应该和方知悟打架。”
迎着池霭担忧的表情,池旸突然想到了她和方家之间那暗里存在的交易。
这个虚假的婚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在结束之前,池霭还得被迫和方知悟假装恩爱伴侣出席各种场合。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说不定心有怨气的方知悟会为难池霭。
就算情理面前,他们占据了上风。
可方家是滨市的首富,倘若方知悟真的要反悔,夺走池家的一切简直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强烈的不安和歉疚占据了池旸的心脏。
他不知该怎么补偿池霭——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池霭,可成年之后,反倒是池霭更像待人接物事事靠谱的大人,自己却成了任凭喜恶和情感做事的幼稚孩童。
池旸反握住池霭微凉的双手,张口想要道歉:“我——”
池霭立刻从他颤抖的睫毛和眸光中领悟了他的想偏。
她叹了口气,与池旸十指紧握,问道:“哥哥以为我在为着方知悟的事怪你对不对?”
……难道不是这样吗?
池旸炽热的手掌被冰凉的肌肤包围,与池霭对视的瞳孔里呈现几分茫然。
他还是喃喃道歉道:“霭霭,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高大的、值得依靠的、如同父亲一般的池旸,眉峰皱拢,身体微微佝偻,在自己面前露出孩子犯错似地忐忑,池霭的心顿时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满了一样,酸涩又闷滞。
她的耳畔倏忽响起方知悟在不同的时日,于咖啡店和车厢里所说过的话。
始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整个世界容不下其他,围绕着唯一的妹妹旋转。
分离太久会感到焦虑,甚至自己一个眼神,就能立刻展开联想,不论对错就开始道歉。
……这样的人生,对于池旸而言是公平的吗?
池霭注视着池旸因俯低头颅而映入自己眼帘的漆黑发旋,在池旸几次得不到回应,想要抬头又硬生生制止了行为的间隔,她开始思考起是否应该搬出家中,将彼此彻底独立。
她想了片刻,暂时没有答案,将手指从池旸禁锢的掌心中挣脱出去,扶住他的肩膀。
“哥哥,你不用对我道歉,我知道你打方知悟的原因一定是为我。”
池霭安慰似地缓缓抚平池旸肩颈处的衬衫褶皱,也间接性安抚了青年紧绷的肌肉。
她刻意消弭了嗓音深处所有让池旸感到不确定的情绪因素,“方知悟受没受伤,或是想怎样都不要紧——哥哥,我唯一在意的是你,你就算碰破了一点皮,我也会心疼的。”
“……你是说,你没有因为我给你惹了麻烦而不高兴吗?”
得到池霭的劝慰,池旸这才一边轻声反问,一边抬起头来,“你不怪我吗?”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不安呢?”
池霭凝望着池旸,话音落下时展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任何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听着池霭的承诺,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池旸以一种揉入骨血的力度回拥了她。
两人相拥着,安静享受完这温情的时刻。
池旸才恢复镇定,在池霭耳边开口:“霭霭,你上次要我调查的资料,我查到了。”
池霭抱着他的手臂一松,两人重新变回并肩而坐的姿势。
池旸将放在另手边的档案袋递给她,说道:“这是我根据公司系统记录的内容,从中调取出来的,两个母亲曾经自费安排住院接受心脏病治疗手术的儿童信息。”
揭开档案袋的封条,池霭将两份泛黄的资料取了出来。
她回忆着同祁言礼说过的话,以及他带着自己前往慈恩福利院做义工的过往。
某个怀揣在心中许多天的猜测即将尘埃落定,池霭不由放慢了鼻尖的呼吸。
母亲救助过的儿童为一男一女。
最上方的档案是女童的身份资料:关瑾之,二十七岁,滨市人,如今依然生活在滨市,但具体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档案上却是一片空白。
性别都不对,肯定不是这份。
池霭暗自摇了摇头,又看向被订书机装订的另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