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手机振动,她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又是祁醒打来的。
结果一看是个外省市的电话号,心里莫名怪异,叶伏秋接通,还没说“你好”,对方直冲冲的恶劣语言刺入她耳朵。
“叶知春你找死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让我搞死你!!”
“拿着我们的钱然后跑出去混!今天必须还钱!不然我就报警了!”
“我在别人朋友圈全看见了!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个死东西恋爱脑!”
“还钱!”
闷热的正午时分,芒果树随风摇曳。
叶伏秋却在树叶簌簌的分秒间,浑身冷了个透。
她举着手机,手心冒出一层冷汗,眼神颤动艰难开口:“……你说的,都是什么?”
……
日落时分。
时间即将陷入黑夜统治的世界。
叶伏秋坐在高速列车里,脸色难看,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
她望向窗外飞驰的田野,心慌得恨不得立刻飞去崇京。
列车速度高达几百公里每小时,可她却觉得远远不够快。
她被多种情绪裹挟,复杂得辩不出主旋律。
原本只是以为妹妹是不擅长读书,成绩不拔尖也没关系。
结果叶伏秋完全低估了自己妹妹的“本事”。
她甚至不敢告诉姑妈和奶奶,只怕长辈们知道能原地气得背过气去。
她就说。
光是在学校吃饭,怎么会花钱那么快?
叶伏秋弯腰,抱着头痛苦费解。
是她没有管好妹妹。
才十六七的年纪,就开始逃学,借钱,骗人,乱混。
在叶伏秋的印象里,妹妹明明是个懂事单纯的女孩。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
下了高铁,叶伏秋打车马不停蹄地奔向电话里那女生所说的综合会所。
说是网咖台球厅,又有不少小网红都在这里做直播,又有住宅功能的一栋楼,混乱得难以定位。
叶伏秋一进大门,就被扑面的烟雾缭绕味道熏得睁不开眼。
网咖里没有窗子不见天光,让人陷进去就不分日夜。
随处都是娱乐当中的吼叫声,还有密密麻麻让人心乱的机械键盘敲击声。
客人们挥动的鼠标,还有指间夹着的猩红火光,晃得叶伏秋眼花,好难找到妹妹的身影。
叶伏秋不敢大声呼唤,小声道出的“小春”立刻就淹没在噪音当中。
天花板不断传来叮当作响的声音,音响的震动隔着一层楼板压迫一楼网咖的空气。
楼上只怕比这里更吵。
网咖里不少男人在无意间抬头时看见了身姿出众的叶伏秋。
于是叶伏秋再次被熟悉的不适感包裹,众多熟悉的,刺痛的目光聚集在身上。
她猛地压住胸口,不让生理性反胃发作。
“小春!叶知春!”
她声音越大,往她身上看的目光就越多。
叶伏秋开始感觉眩晕,想要逃离。
就在这里,她余光瞥见坐在角落里的叶知春,叶知春和一群看上去就不是学生打扮的男生在一块,她套着一件男士外套,里面竟穿了类似于泳衣的清凉衣服。
像一些含有某些意味的服饰。
叶知春嘴里叼着一根冰棒,谈笑间一直贴着旁边玩游戏的男人。
妹妹那种不像话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叶伏秋,她直冲冲奔过去,把背包摔在揽叶知春肩膀的男人身上,“把手放开!”
男人被砸得吃痛一声。
这一片明显结伴的人纷纷停下娱乐,氛围安静了几分。
叶知春看见她的瞬间明显慌了,说话磕巴:“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有男人盯着叶伏秋,吹了声口哨,“小春,这你亲姐啊?这么漂亮。”
“脾气可不小哟~”
叶伏秋戳着她的肩膀,气得说话都在抖:“你知不知道你是未成年!”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你给我滚出来!”说完,她揪住叶知春的胳膊,强拉硬拽地把人往外拖。
叶知春正是好面子的年纪,被拽了几步也来了脾气:“你!你别拉我行吗!”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两姐妹拉拉扯扯出了网咖楼。
天际混着黛色与橙红夕阳,娱乐街的霓虹灯纷纷打开,绽放着虚浮和堕落。
叶伏秋把外套脱下,强势地往妹妹身上罩,试图盖住她里面的那几块破布。
而叶知春的反抗不断阻止她的动作,最后一个挥手,把她的外套扔到地上:“你干嘛啊!有病是不是!”
洗得发硬的牛仔外套掉到灰土地面,叶伏秋身形僵在原地,像把即将崩坏的弓。
她空着的双手不止颤抖,“谁有病?叶知春,你疯了是不是。”
“你不能这样。”叶伏秋抬眼,双眸已然通红,尽是受伤。
“你不能跟这样的人在一块。”
“我不能怎样?”叶知春费解,“你凭什么给我的朋友下定义,什么算好人?什么算坏人?”
“跟你一样只会傻读书的就是好人了?”
叶伏秋气得脑袋快要炸了,拿出手机翻开截图给她看,“你看看,你看看你所谓欣赏你的朋友都做了什么!”
“他给你拍这些东西!发在他的朋友圈里!”
“今天他敢把这些照片发在朋友圈,明天就敢往乱七八糟的网站传!你傻啊你!”
叶知春看了一眼,表情微变,然后破口大喊:“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他是摄影师!是圈内人!他看好我能当模特!”
“我没你那好脑子,我读不了书!我给自己找出路有错吗!!”
叶知春把自己的外套一扒,对着她质问:“你看看我浑身上下漏什么关键部位了吗!有吗?!”
“你自己臭保守臭封建!你凭用龌龊思想揣度别人!”
叶伏秋的眉头神经性抽动,她忽然嗤笑一声,对着妹妹翻那些照片。
“你看看,他让你摆的这些姿势,教你的这些表情。”
“还不是性-暗示吗?”
“叶知春,你脑子清醒吗?”她把亮着照片的手机砸在妹妹身上,“就这样还不多读书呢!被人骗得精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叶伏秋指着她:“你从我这里要钱,还有家里给你的,你跟别人借的,全都给他了是不是?全都砸在这里面了对吧。”
“叶知春。”叶伏秋想起自己所遭受的那些委屈,想起家里的情况,哭腔上涌:“奶奶给人做保洁,做一家活才挣六十块。”
“叶知春,她快七十岁了。”
“姑妈拉扯自己一大家子人,还想着补贴我们。”
“你不愿意住村子里,嫌破,嫌不方便,家里供你去学校住宿,你要什么我们所有人省吃俭用也会给你。”
她热泪伴随着质问掉下来,“结果你在干什么,你的良心呢?”
“奶奶没念过书,姑妈也就是一个初中毕业。”叶伏秋抽噎不停,却没有断过话:“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她们都知道女孩儿要多读书!!”
“她们拼命也供我们多读那两年书!!你念了十年了!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我现在问你,你在干什么!混吃十八年等着嫁人给别人生孩子当保姆吗!”她喊得喉咙里冒铁锈味。
叶知春在对方的针针见血的话里摇摆了眼神,往后退一步,说不出话。
“你,你……”
叶伏秋抹了下眼泪,“小春,我们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只能快点独立,撑起家来。”
我们没得选。
“那,那是你该干的!”叶知春不知想起什么,只顾着证明自己的正确,出口伤人:“我凭什么要按部就班,操劳一辈子伺候那个破烂似的家!?”
“叶伏秋!咱家这样都赖你不是吗?”叶知春指着她,怨恨上涌:“不是你让爸被砸成植物人,他能躺这么多年,妈能不要我们吗!?我们家能穷成这样!?”
亲人的恶语相向,就像一支利箭,一发射中她最脆弱的地方。
最会伤害你的人,往往是你最在乎的人。
某根防线崩溃,叶伏秋后退尖叫:“我知道!!”
叶知春被吓到了,一下不敢说话。
叶伏秋双眼爬上猩红,手心被指甲抠出伤痕,“就是因为我知道!!”
心脏犹如一颗即将被剪断的炸-弹,毁坏五脏六腑,她摇头,悲痛欲绝:“所以我每一天都拼了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