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问题,陈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就你和张简洋在包厢里提起过的,是个女孩子?”
陈森直视前方,没去看她的眼睛。
“嗯。”
“你出差是去看她吗?”郑嘉西边说着边往他那边挪了半步,“女朋友?”
淡淡的青雾里有蓝莓味,缠绕在她身上便多了一股侵略感,然后随着她的靠近,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陈森的鼻腔,打通他的五感。
陈森不由得挺了挺脊背,冷淡应道:“不是。”
沙丁鱼又筑起了铜墙铁壁,郑嘉西也选择点到为止,问一半留一半,把遐想空间抛给对方才是正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率先转身朝着车子走去,郑嘉西咬着烟,望向那道宽阔且富有力量感的背影最后抽了一口,熄灭烟蒂跟上脚步。
……
那天聚餐过后郜云又连着晴了几日,直到这天夜里突然下起大雨。
卧室的阳台门没关紧,窗檐又架了一块洋铁皮,雨珠砸在上面噼里啪啦简直像开了扩音特效,郑嘉西睡到一半就被那恼人的动静给吵醒了。
一看手机才凌晨三点,她干脆下床锁紧了所有门窗,然后包着被子强迫自己再次入眠。
奈何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没有停歇迹象的风雨噪声实在折磨人,神经像一根细弦被无规律地挑拨着,间接唤起了心慌的感觉。
郑嘉西讨厌雨夜,这些声音总让她觉得自己像狂暴风浪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惶恐不安。
看来搬家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暴雨之后迎来宁静,隔天一早郑嘉西又联系了中介,这回她主动降低要求,年租就年租,能以最快速度搬进去就好。
中介小哥带着她去了城北,这边虽不及城南繁华热闹,但新楼盘比较多,马路也宽阔不少,还有刚建成的商业综合体。
参观了一圈小区环境郑嘉西觉得不错,小哥兴致勃勃地领着她往单元楼走,谁知带来的钥匙怎么都打不开房门,甚至连锁孔都插不进去。
“怎么回事,我没拿错啊。”小哥看了眼钥匙上的标签,“您稍等啊,我给房东打个电话问问。”
郑嘉西点点头,顾自往过道那堵开了窗的墙边走去,从这儿望出去风景不错,眼前就是近月溪,能看到对面城南的风景。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对岸,紧邻着溪水好像有一整排传统民居,远看是一座座很有韵味的中式小楼,规整的造型中又带着自己的特色,间隔不大,像是老楼翻新。
郑嘉西疑惑,她来郜云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没注意到这块风水宝地。
那头中介小哥总算打完了电话,一脸难为情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啊郑小姐,这套房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
“房东和他老婆正在闹离婚,这房子没有划分清楚,昨天他老婆自己带人把锁芯给换了,也没通知我们。”
好抓马的剧情,小哥表示房东那边正在商量,说是下午会给个准确答复,事到如今郑嘉西也只能等着。
离开前她指着对岸问:“那是什么地方?”
小哥瞧了一眼了然道:“那儿啊,我们郜云最有名的古樟街,原来是一条老街要拆迁的,但是有好几幢楼被列为保护建筑了就没动,而且现在整条街进了历史文化街区的名单,翻修改造花了不少钱喔,有空您可以去逛逛,挺有意思的。”
郑嘉西点点头,没忍住又看了几眼。
午饭时间,她跑去甜井巷吃了碗馄饨,由于经常光顾,智琳的父母对她已经脸熟了,这一家子都很有人情味,送煎蛋送饮料那是常事,听说郑嘉西下午要去原野,直接装了一大袋洗好的水果,让她跟智琳分着吃。
郑嘉西拎着那袋东西,颇有种被当成幼儿园小朋友的错觉,很是新奇。
因为没有车子开,郑嘉西直接叫了辆网约车,等她赶到原野电竞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楼下蹲了两道身影。
算算日子,某位冤家是该找上门了,只是郑嘉西没想到,“郜云不明飞行物”又再次合体了。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权当那两人是空气,连眼神余光也懒得赏一个,直到季江潮先耐不住性子,冲她喊了一声“喂”。
郑嘉西依旧没理。
“我叫你呢!”
季江潮跨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等到郑嘉西转身的时候又立刻放下,退回去和波仔并排站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别扭。
“你在叫我?”
“对啊。”
郑嘉西冷笑:“我好歹算你长辈吧,‘喂’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眼见她又要走,季江潮终于急了,支支吾吾道:“……姐。”
郑嘉西停下了,可也没去管边上低着头的波仔,只问季江潮:“找我什么事?”
季江潮欲言又止,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波仔,暗示他这会儿可以开口了。
波仔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下颌角的线条僵硬,看来是拼命咬着牙根,仿佛下一秒要上的是刑场。
郑嘉西感慨,年纪虽然不大,可那该死的倔强和自尊心还真是一样都不落,她掠了波仔一眼:“我没那么多时间,不说话我走了。”
“我……”
波仔刚蹦出一个字,一阵突兀的引擎声分走了几人的注意力,回身只见那辆黑色越野车行云流水地拱上人行道,稳稳地停在了车位里。
驾驶室门被打开,一双长腿先迈了出来,陈森摘下墨镜往衣领上一挂,手里抓着一件外套,碰上车门再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他也发现了那奇怪的三人组,两个小崽子有些唯唯诺诺,另外一位好像不怕冷,长袖帽衫马丁靴,在四月天里玩起了下衣失踪,腿上皮肤简直白到晃眼。
“陈老板,下午好啊。”郑嘉西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发丝下的耳钉在发亮。
“下午好。”
“这袋东西是智琳爸妈准备的,替我拎上去给她吧。”
陈森伸手接过袋子的同时,季江潮和波仔都喊了句“森哥”,而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然后面无表情地上楼,瞧着完全没有管这门闲事的打算。
不明飞行物二人组有些愕然和迷茫。
郑嘉西的双手解放了,等人走后她叉着手往胸前一环,笑容也收了起来。
那架势,有点“江山易主”的味道了。
第12章
午后的太阳有点晒,郑嘉西把两人领到了街对面的糖水铺。
这家店主打杏仁糊和龟苓膏这类的老式糖水,郑嘉西最喜欢其中一种透明的白凉粉,加点薄荷水,再撒上细砂糖和黑芝麻,简直清凉又解渴。
店里就他们这一桌客人,老板养的狸花猫趴在门口,正眯着眼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道勺子落地的清脆声响打扰,两只耳朵立刻竖成了飞机耳。
“没事没事,我再给你们换。”老板递了一个新勺子。
“谢谢。”季江潮接过来摆在波仔面前,“说话啊,又哑巴了?”
波仔没心思喝糖水,他对面的郑嘉西倒是尝得津津有味,动作不慌不忙,好像面前摆的是什么玉馔珍馐。
“那个赔偿金……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他终于开口了,郑嘉西没有抬头,眼睛盯着碗沿上的一粒芝麻:“你想要几天?”
这问题难住了波仔,他踌躇道:“……半个月?或者你说。”
“半个月?”郑嘉西掀起眼皮瞧他,“再拖半个月你就能保证还清?”
波仔当然打不了保票,但至少要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他爷爷每天的住院费和药费都不能停,自家饭店也有员工的薪水要支付,这十多万不是硬着头皮就能立马凑出来的。
“这钱是你自己出还是你爸出?”郑嘉西问。
季江潮立刻接话:“当然他爸啊,我们都是学生,哪来那么多钱啊。”
“我问你了?”
“……”
无视那个冒傻气的家伙,郑嘉西继续问波仔:“你自己都保证不了的事情,凭什么拿来和我谈条件?”
人总是要走到死胡同了才能将一身硬骨头敲碎,波仔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连带着木椅在地面上拖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门口的猫终于被惊着了,立刻甩着尾巴逃开。
季江潮更是瞪大了双眼,以为他想动手。
谁知波仔下一秒就站到郑嘉西跟前,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承认自己脑热冲动,砸你车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还有之前在游泳馆,我也忘记当时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我这人就是嘴贱,你千万别介意。”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坚毅,拿出了破罐破摔的架势:“如果你不同意延期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问题,干脆送我去坐牢好了!”
季江潮大惊失色:“说什么呢你!”
“别管我,是我活该!”
“会留案底的啊你知不知道,这辈子就毁了……”
眼前两人上演着不亚于生离死别的精彩戏码,连郑嘉西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对策。
她沉默着观察了片刻,从波仔泛红的眼眶不难看出,如果真是演戏,这人已经完全入戏了。
“好了。”她适时打断他们的情绪,“延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那两人异口同声。
郑嘉西往椅背上一靠,盯住波仔说:“你以后听我的,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反应需要时间,季江潮渐渐皱起眉:“这……这是要当你的马仔?”
“什么社会了,用词能不能文明一点。”郑嘉西剜他一眼,继续望向波仔,“怎么样?一句话的事情。”
横行霸道惯了的人如今被要求听从使唤,这回是真的往波仔的膝盖上挥了一棍,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许久的沉默过后。
“……行。”
他的表情可以媲美壮士断腕,郑嘉西把自己的手机扔了过去:“存上你的号码,有事我会找你,记得随叫随到。”
从糖水铺出来,艳阳当空,和身后那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小伙子不一样,郑嘉西觉得天气好得不得了。
“今天周四,你们逃课出来的?”
“现在是午休时间好不好。”季江潮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