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没有。”陈森回过神,“上车吧。”
郑嘉西很自觉地打开副驾门,她不是第一次坐这辆车,上次就注意到了,从绞盘到轮毂,从射灯到悬挂,全部都是改装过的。
她玩过车,知道这种越野的改装没有上限,这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几十万。
郑嘉西又想起陈森那家网吧的装修和配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原来开网吧这么赚钱?
“你是在郜云长大的吗?”她问陈森。
“是的。”
途径郁林路,张简洋的洗车店就在附近,郑嘉西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刚到郜云的那晚张简洋就认出她了,买烟的便利店就在洗车店隔壁。
“那你和张简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森目不斜视地把着方向盘,前方路口马上就要跳红灯,他稳稳减速,应道:“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友。”
“羡慕。”郑嘉西咬了咬唇,接着唏嘘,“我还没有认识这么久的朋友。”
“地方小,统共那么几所学校,很正常。”
电台在放老歌,是张学友的《遥远的她》,郑嘉西安静听到副歌,又嘟囔道:“你不太像本地人。”
陈森点着刹车,望了眼后视镜,语气稀松平常:“为什么?”
“怎么说呢。”郑嘉西在找形容词,“不够……放松?”
“放松?”陈森的目光飘过来,路灯的光亮映着他半张侧脸,“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有两辆电动车慢悠悠地并排从边上经过,后座都载了人,应该是赶着去吃宵夜,正高声谈论着哪家的排骨米线最鲜美。
悠闲散漫的做派是郜云本地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但陈森不一样,郑嘉西觉得他的气场和这里不太搭,不像是那种会甘愿埋没在小城里的人。
她没有挑破,而是双手环胸,对上男人的眼睛:“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这样?总端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在拳馆递冰袋的时候,他的手收得那叫一个快,生怕碰到她似的。
“我有吗?”
“有。”
信号灯变绿,陈森踩下油门,重新正视前方。
“你想多了。”
“又在躲我。”
“没有。”
郑嘉西被他挑起胜负欲,说出来的话也不经修饰,直白又露骨:“躲什么?因为我们接过吻?”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森突然重重地按了下喇叭,紧接着车身也跟着狠狠一个急停。
好端端的路,前头那辆面包车莫名其妙来了个急刹,害得他们差点追尾撞上去。
郑嘉西听见陈森嘴里蹦出一句脏话。
气氛完全被破坏,之后的一路两人都没再说话,彼此之间好像开启了什么信号干扰器,沉默一直持续到目的地。
……
隔天就是清明节,难得避开了让人断魂的雨纷纷,丽日当空带点微风,来南郊扫墓的人群络绎不绝。
虽说前不久已经来过一次,但郑嘉西照例买了香烛和纸钱,这种日子还是需要走个过场的。
登顶的小路陡峭依旧,爬得人失去脾气,郑嘉西不敢用扭伤的手腕发力,只能单手拎着袋子,还要随时注意上下来往的行人,很快就出了一额头细汗。
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她就在母亲的墓前看见了熟人。
而且这个人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季江潮好像还没发现她,俯着身子专心打扫墓碑两旁的杂草落叶,又从塑料袋里取出两罐新鲜的黄金菊,替换掉已经枯萎的残花。
一样的花罐,一样的品种,看来那位记挂着季心岚的好心亲戚就是他无疑。
打火机擦火的啪嗒声响起,季江潮终于转了转脖子,看到郑嘉西的时候他差点一个趔趄绊住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
“很奇怪?”郑嘉西折着纸钱,扬起下巴点了点墓碑上的照片,“这是我妈吧?”
“……”
季江潮词穷,倒也无法反驳。
“怎么,想不到我还会来看她?”
不用季江潮回答,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嘉西哂笑,退到路边弯腰捡了几颗小石子,然后把折好的纸钱压在石碑上,剩下的那些就放进铁桶里一口气烧了。
两人挨得不算近,中间还隔着几步,但目光都整齐地落在那团疯狂跳跃的火焰之上。
“她以前对你挺好的?”郑嘉西问得随意。
季江潮微怔,其实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斩钉截铁道:“当然好,姑姑是我见过最温柔最讲道理的人。”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当初遗像选得临时,那也是郑嘉西第一次翻看季心岚的相册,母女俩的五官其实不太像,但眉眼之间的神韵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
人的面相是有讲究的,郑嘉西甚至能想象出她平时说话的语气,一定很有耐心。
“她会弹钢琴?”
房子里有台旧钢琴,只是现在被施曼琴铺了棉布用来堆放杂物,郑嘉西曾瞥到过几眼。
“会吧。”季江潮耙了耙他那头黄毛,“我记事起她好像是在家开班上课的,学生会在周末来,哦对,姑姑唱歌也特别好听……”
郑嘉西有些恍惚,像在倾听某位陌生人的故事,这些回忆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张空白画纸,能填补成什么样全凭别人说了算,她连添一笔的资格都没有。
那头季江潮越说越来劲,情绪也被熬了出来,他质问郑嘉西:“她怎么说都是你的亲生母亲,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吧,那么多年你就没想着回郜云看看她?”
父母恩情,这好像是孩子从出生起就要随身携带,时刻谨记的一样东西,不管感情深浅,卸不下也抛不掉。
郑嘉西沉默了有四五分钟,连站姿都未变一下,季江潮没那么好的耐性,逮着机会就想说个尽兴,不料还是被抢先一拍。
“那她呢?”郑嘉西眸光渐冷,话里也冒着寒气,“当初是她先抛弃我的吧,凭什么要我回头?”
“姑姑不是这样的人!”
“把我丢给郑家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过身,亲生母亲?我连她的长相和名字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这不叫抛弃叫什么?奉献吗?”
季江潮脑子转得不够快,但又不想落了下风,支吾道:“或许她有苦衷呢……”
这借口一牵出来简直比万金油还管用。
郑嘉西紧绷的神经霎时松了一半,她嘲弄似的对着季江潮笑了笑:“那你就当我也有苦衷吧。”
灰烬里还有火苗在挣扎,也不管这孝道算不算尽完,她转身就要走人。
“这就走了?还没弄好!”
“你这么善解人意,她应该更喜欢你,留下来多拜几拜。”
季江潮望着那道毫不留恋的背影,就算有想说的话也通通吞进了肚子里。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郑嘉西离开墓园没多久,豆大的雨珠居然泄愤似的砸了下来,司机连忙打开双跳灯,车速也降得很慢。
到古樟街街口的时候雨势虽然弱了点,但仍旧可以把人瞬间淋个透彻,郑嘉西瞥了眼灰蒙蒙的雨幕,直接在软件上付了车费。
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摆得呼呼响,司机提议道:“姑娘,要不然我晚点走吧,不给你打表,先在车里躲一躲,现在下去肯定得淋湿。”
“没事,谢谢您了。”
说完郑嘉西就打开了车门,干脆利落地一脚踏进大雨里,司机有些瞠目结舌,他看不懂这姑娘的奇葩操作,摇了摇头挂挡离开。
从街口到临江仙说远不远,郑嘉西低头走得专心,也没着急提快脚步,反正从头到尾都淋湿了,跑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石板路的表面带着暗纹,被雨水填满后的小坑洼就像一面面破碎镜子,郑嘉西故意往那上头踩,玩得正起劲时,视线骤然变暗了些。
头顶多了一把花面雨伞。
“囡囡,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撑把伞?”
很南方的口音,很南方的叫法,被一道苍老又柔软的声音包裹着。
郑嘉西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头。
给她撑伞的阿婆手里还拎着一只竹篮,个子不高,银发盘髻,脸上的皱纹很深,眉眼温和,是天生的笑眼。
“你去哪儿?我送送你。”阿婆抬了抬伞。
不知怎么的,郑嘉西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慢声道:“去前面的临江仙。”
“是吗?那我很顺路的,我们一起走。”
“谢谢阿婆。”
“别客气。”
老人家步子迈得缓,郑嘉西就慢慢地跟在她身旁,雨水砸在伞面上,淅淅沥沥地还挺动听。
“我来帮您拿吧。”
郑嘉西指的是那个竹篮,里面装了好多菜,看起来沉甸甸的。
“不用不用,我提得动。”
“那伞给我吧。”
不拿点东西她总觉得过意不去,好在这次阿婆没有拒绝。
“你住在临江仙,是来旅游的?”
“算是吧。”郑嘉西点头。
“他们家不错,我去看过的,服务很好很干净。”
“是挺好的,房间也宽敞。”
两人一路聊到民宿门口,碰上了要去网吧交班的邵菁菁,她见到来人立刻热情招呼:“陈阿婆,这么大雨您怎么自己出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