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用吗?”
陈森循声抬眸,郑嘉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身上套着一件崭新的黑色T恤,这是他们店里统一定制的文化衫,左胸上还印有原野电竞的logo,原本是打算拿来当工作服使用的,可大家的自觉性不高,陈森也没强求,到后来这些衣服就直接被打入冷宫,成了库存。
男女同款的衣服没有腰身,郑嘉西把下摆塞进牛仔裤里,曲线感一下就显了出来,她是衣靠人装,能把平平无奇的T恤衫穿出样子来。
“有几个键失灵了。”陈森低头又试着摁了摁,还是没反应,“里面估计沁了水。”
“那还能修吗?”
“不知道,先拆下来看看。”
“哦。”郑嘉西顺了顺头发,又道,“我刚才是想找员工休息室换衣服的,结果找错了,不知道那是你的房间,不好意思啊。”
她这话说完,陈森的动作突然顿了顿,修长手指悬在键帽上好几秒都没反应。
“没事。”他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常,俯下身去拔连接线,“去帮我喊一下邹可。”
“好。”
郑嘉西正要抬步,这人又突然来了句“等等”。
“怎么了?”
她以为还有事情要交代,结果陈森自己起了身。
“算了,我去。”
“……”什么毛病。
显示屏里,长时间未操作的游戏已经自动掉了线,郑嘉西也没了继续玩的兴致,恰好隔壁桌的小哥哥在打Apex,她便默不作声地挪到一旁观战,连陈森回来了都没有察觉。
电竞椅被推开的动静唤回了郑嘉西的注意力,陈森把新键盘放到桌面上,又晃了晃手里那条没拆封的烟:“智琳说这是你给我的?”
“对啊。”
“无缘无故突然送我烟?”
郑嘉西陷入踌躇的几秒时间里,陈森的目光先飘了过来。
男人的五官深邃立体,不做表情的时候冷感十足,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透着凌厉,好像能看穿人心,让一切谎言无所遁形。
送烟的举动本就藏着一点小心思,郑嘉西的立场也不太坚定,被他这么一盯立刻破了功:“从波仔那里没收的。”
“波仔?”
果不其然,陈森的脸色暗了下来。
郑嘉西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她并不是为了打什么小报告,而是觉得整件事透着蹊跷,两个翘课的高中生和一个奇怪男人见面,这烟貌似就是从那人手上收来的,如果不是自己抽,那又能拿去干嘛。
她想起季江潮的话里提到了“还钱”二字。
“你说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郑嘉西对自己的猜想抱着怀疑态度,“他们不会倒卖吧,能卖给谁啊,同学?”
陈森没赞同也没否认,而是拿着烟看了一会儿。
“我到时候找他问问。”
“嗯,那小子明显怵的是你,他现在不敢跟我唱反调只因为我是他的债主。”郑嘉西笃定道,“是该好好问问,搞不好那两个傻缺要闯出更大的祸……”
她有模有样地认真分析着,在旁边默默听她讲话的陈森却走了神。
郑嘉西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居然关心起波仔的事情了,对比她刚来郜云时那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现在倒是热心肠了许多。
人都是矛盾的结合体,至于哪个才是更真实的她,陈森还下不了判断。
“这事你别担心了,我会解决的。”
郑嘉西一听这话立马反驳:“我没担心啊,谁还没个好奇心爆棚的时候。”
陈森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开始动手换键盘。
既然不玩游戏,呆在网吧也是无事可做,郑嘉西开着车打道回府,半路上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落在了陈森的房间里。
她拾起手机想给陈森拨个电话,犹豫了一秒又熄屏放下。
回到临江仙的时候正好碰到要出门换班的邵菁菁,郑嘉西喊住她:“你晚上回来的时候能帮我带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
“我衣服弄脏了,临时换了你们的员工服。”郑嘉西点了点身上的T恤,“结果把自己的衣服落在网吧了。”
“我说呢,这件衣服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邵菁菁爽快答应,“行啊,你衣服放在哪儿?”
郑嘉西抿了抿唇,要是直说在陈森房间的话也太令人想入非非了。
她斟酌道:“问你们老板,他知道的。”
殊不知这话听上去更加奇怪,信息量巨大,邵菁菁努力消化着,不动声色地应下了,结果到了原野,她既没找到衣服也没找到陈森,智琳说人已经走了。
陈森离开时候手里拎了个袋子。
那袋子里装的就是郑嘉西的衣服,陈森搁在后座,到了街口却忘记拿下来,陪陈阿婆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直到洗澡的时候他才想起那个袋子。
取完东西回来,陈森并没有着急还给郑嘉西,而是径直走向了院子里的洗衣台。
浅色短袖的左肩被一大片污渍浸染,陈森扯出水洗标看了一眼,确认这料子可以手洗之后他先放了一盆冷水。
家里有专门清洗油渍的洗涤剂,需要跟水混合,再把衣服泡进去,浸泡过程不过十几分钟,陈森就站在原地等。
他倚着墙抬头望,今晚夜色不错,空气通透,还能看见星星,小院里只开了一盏灯,昏黄光线下所有事物都披上了朦胧外衣,就连隔壁的大黄也很安分,一切和谐得不像话。
但是静谧笼罩得太久也不行,思绪会在悄无声息中发散。
不受控制般的,陈森觉得自己眼前又闪过了下午看到的某些画面。
那枝妖冶睡莲好像也攀上了他的后背,从尾椎开始,顺着脊骨一点一点向上爬升,缠绕,最终困住他整个人,困得他身躯僵硬,呼吸发紧。
让他感到混乱的不止这些。
郑嘉西的变化太明显了,要是换做以前,下午那样的场面必然会成为她狠狠调戏他的机会,怎么可能说出不好意思这种话。
希望对方不要越界,这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要求。
陈森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摸出烟盒,麻痹也好,驱赶也好,总之不想被胸腔内越来越膨胀的燥意控制。
缭绕青雾中,他的视线落在了洗衣盆里。
那一刻陈森觉得自己纯属有病。
自嘲的同时,他兜里手机也震了,消息对话框内,张简洋的头像亮得醒目。
张简洋:【睡了吗?】
陈森掸了下烟灰,回道:【什么事?】
张简洋:【很重要的事。】
陈森:【说。】
张简洋:【关于你和茉莉,哥们儿回去后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也算是摸出一点门道,你想不想听?】
他算是撞到枪口上了,陈森正想了结这股子心烦意乱,于是咬着烟打字:【让我醍醐灌顶一下。】
张简洋:【真的,这回你得喊我爸爸,不服不行。】
张简洋:【千言万语汇成一首歌,听我保证你整个人会由内而外地通透,彻底通透。】
长达几十秒的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陈森狐疑着点开,听筒里居然响起了前奏,张简洋果真开始放歌,陈森切换公放模式调大音量,觉得这调子越听越熟悉。
第一句歌词蹦出来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把这傻逼拉黑。
“来了来了,重点来了。”语音里,张简洋跟着哼唱起来,“是谁开始先出招,没什么大不了!见招拆招才重要,敢爱就不要跑!爱情三十六计……”
陈森:【……滚。】
……
各怀心事的一夜翻了篇,隔天早上,郑嘉西一下楼就直接愣住了。
临江仙从未像此刻这样热闹,陈阿婆、王奶奶、赖阿伯,以及古樟街上各位脸熟的街坊都聚在了一起,大家低声交谈着,聊的好像都是同一件事,气氛是眼见的凝重。
王奶奶皱着眉,手一挥打断了赖阿伯的话:“喔唷,谁能想得到啊,总以为出了院就没事了么。”
“我前两天见到他还好好的,就坐在门口晒太阳,阿森他姨婆那时候还没回去啊,也看到了呀。”陈阿婆的脸上难得没有笑容,“实在太突然了,这换做谁都没办法接受的。”
赖阿伯搓了搓脸,感叹道:“真当是造孽。”
“听说杨家那个老二还联系不上?”王奶奶板着脸怒斥,“天杀的丧良心哦,老子都没了,他做儿子的也不回来看一眼?家人之间到底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那杨家老大当年就是被他害的,生意做得那么好,谁能想到被亲弟弟卷了钱,跑出国后是干脆连人都不做了。”
赖阿伯一拍膝盖:“所以说嘛,生得再多有什么用?不孝的一样不孝,没把人气死算不错的了,还不如一个人落得清净!”
“喔唷,也不能一棒子打死的,杨家老二是属于奇葩了,这种人也很少见的。”
郑嘉西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大致预感,但她不敢瞎猜,趁空插话道:“发生什么了?”
这一问才确定,是波仔的爷爷去世了。
老人家是在睡梦中走的,离开得十分突然,今早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连医院都不用去,人直接送到了殡仪馆。
郑嘉西有些怔忡,那感觉跟没睡醒似的,耳朵听到的东西都不太真实。
她记得自己前不久还问过陈森,那时不是说波仔爷爷出院了吗,怎么说没就没了。
莫约过了十多分钟,店里又进来一个人,所有的交谈声瞬间打住,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陈森立在门口,他越过人群和郑嘉西对视了一眼,然后朝众人说道:“可以出发了。”
王奶奶提醒他:“阿森,你一辆车子坐不下的啊。”
“到街口再打辆车吧。”
陈森话音刚落,郑嘉西就站了起来,她声音淡淡的。
“不用,剩下的人坐我车走。”
第31章
殡仪馆建在半山腰,再往上走就是南郊墓园,两处挨得很近。
这边的路郑嘉西是熟悉的,她把随车人员送到目的地之后并没有跟着下去,而是在外圈找了个停车的地方默默等着,总归是人生结尾的一件大事,过程复杂繁琐,她觉得肯定还有需要用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