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在地上摆了两只一次性塑料碗,放完猫粮后又倒了点矿泉水,再退回来隔着一段距离观望。
二人在路灯下并肩站立,一个双手环胸,一个嘴里叼着糖,注意力都放在流浪猫的身上。
那小家伙终于发现了食物,踮着脚小心翼翼接近,凑上去闻了几下又停住,确认环境安全之后才开始大快朵颐,不过它依然保持着十足的警惕,有车或者人经过的时候就会立刻跳进草丛里。
郑嘉西觉得这是好事,怀疑一切总强过把自己暴露在不可预知的危险当中。
“这是饿了多少天。”她叹气,“猫粮都是一大口往嘴里兜的。”
“听说白猫在流浪群体中最容易被排挤,性格大多怯弱敏感,身上的颜色太过显眼不便于藏匿,想找点吃的估计比较困难。”
“它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糖在嘴里化得差不多,塑料棒一抽就掉了,糖球在郑嘉西嘴里骨碌碌地转,“你看它瘦归瘦,两只前爪还是很有力的,体型也不小,毛虽然乱了点,但没什么明显的脏污,不像是原地挨打的类型。”
她观察得很仔细,陈森见她这么在意这只猫,顿了几秒问道:“要不把它收养了?”
他问得好突然,郑嘉西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似是犹豫了一下,她摇摇头:“这么不亲人的猫,性格太野,不见得愿意跟我们走。”
关键是养了就要负一辈子责任的,她记得薛一汀留学期间就养过猫,毕业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把猫一起带回国,现在还好好地养在颐州,就算出差也会先做好喂食安排。
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做不了草率决定。
陈森没有反驳,但他的想法比较简单,古樟街的赖庆芳原本就是只小流浪,猫卡在栅栏缝隙里被赖阿伯发现后救下来的,刚开始也是怼天怼地的性格,见人就炸毛哈气,熟悉后就懂事收敛了,再也没有离开过古樟街。
马路对面的夜宵摊子生意不错,有一桌小年轻结完账准备离开,三四辆重型机车同时发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被惊扰到的居民打开窗户破口大骂,嗷嗷叫唤的犬吠声似是在附和。
郑嘉西侧身一看,那只白猫果然又不见了踪影,角落里留下两个孤零零的碗。
车里的张简洋也被这突兀的声响吓醒了,睡过一觉酒气散掉不少,他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发现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撑着不太清明的意识确认完周围环境,张简洋眼风一掠,透过前挡玻璃看到了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两道并立身影。
郑嘉西盯着马路皱眉说了句什么,表情很是鄙夷,等她控诉完,旁边的陈森忽地轻笑了一下,只见他抬臂一展,揽过姑娘的肩膀直接把人搂住,亲密的动作加上这明显的身高体型差,郑嘉西似乎能融在他的怀里。
张简洋觉得自己肯定是酒精冲脑产生幻觉了,头一歪又倒在了后排座椅上。
……
回到古樟街已经是凌晨,两旁的商铺都闭着门,只剩路灯还在无精打采地站岗,连空气都挟着一股倦意。
郑嘉西却越来越精神。
“你困吗?”她总觉得陈森昨晚没睡好。
“还行。”
陈森牵着她的手往街尾走,两人的影子在石板路面上拉得很长。
“那你累吗?”
郑嘉西在戳他的手心,陈森脚步慢了下来,斜眸看她:“到底想问什么?”
“没什么,关心关心你。”
当然是成年人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东西,但郑嘉西不说破,特别是面对陈森这种做什么都正正经经的人,就该给他一点抓心挠肝的刺激。
这个时间点,临江仙的正大门已经关闭,但民宿后院还连着一道上了密码锁的庭院门,里面是一条能直接通往外廊的小径,仅供住客出入。
陈森把人送到门前,郑嘉西输完密码没着急进去,而是环住他的腰,又踮脚在他的右脸上亲了一口。
“晚安。”
这轻飘飘的一个吻根本没有实感,等陈森回过神的时候庭院门已经紧紧闭上了,郑嘉西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对面的陈家小院还亮着一盏灯,那是陈阿婆留的,她一般不会过问陈森的去向,若睡觉之前陈森还没有回来,她就会习惯性地给他留点光亮。
陈森进门关灯,小院随之陷入一片昏暗,他就着月色站在石阶上点了一根烟,腰上似乎还残留着郑嘉西手心的温度。
她刚刚从衣服下摆探进来了,燃上几把火后又当无事发生过。
真的很懂怎么折磨人。
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陈森都没有成功驱散走心口那股燥热,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就会食髓知味,他视线往下盯着被面,明显感觉到某些复苏的迹象。
手机丢在床头柜上充电,既没有来电也没有简讯,安静得不像话。
陈森干脆坐起身,搓了搓脸打开微信。
郑嘉西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敷面膜,她擦干手上的精华液点开对话框,表情管理差点失败。
陈森:【睡得着吗?】
Jacey:【睡得着呀,刚刚打了好几个哈欠。】
陈森:【……】
Jacey:【怎么了?】
陈森:【……】
郑嘉西仰头闷笑,生怕面膜从脸上滑下来。
五分钟后,陈森的手机震了一下,震得他掌心酥麻,那位“睡得着”女士终于回复了。
Jacey:【长夜漫漫,要不来我房间聊聊人生?】
第44章
陈森知道临江仙侧门的密码,除了沙沙的风声,外廊静谧得没有一丝响动,往二楼走的时候他收到了郑嘉西的消息,说是房门没有上锁可以直接进来。
郑嘉西正在做脸部按摩,吸收完面膜的精华还要用清水洗一遍,浴室门没关,她听到吱呀的木板声,然后是落锁的动静。
“陈森?”她扬高声调。
“是我。”
是被夜风浸染过的嗓音,低低地很有磁性。
郑嘉西扔掉手里的洗脸巾,说道:“你随便坐,我先擦个面霜。”
“好。”
陈森在外间驻足,只粗粗打量了几眼,他对这里的每个房型都很熟悉,临江仙当初的装修方案换了好几版,邵菁菁全都不满意,最后是他帮忙联系了一家颐州的室内设计事务所,负责人是颐州大学的前辈校友,结款的时候给了不小的优惠折扣。
这间客房叫“秋水”,还是他阿婆帮忙起的名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临江仙的每间房都有主题。
陈阿婆在她那个年代也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在信用社当过会计,还写得一手好字,每逢春节,古樟街的街坊们都习惯上门来求一副对联。
互帮互助,你中有我,亲密的邻里关系也是老街韵味,就像一棵坚韧挺拔的老树,哪怕历经风霜,只要这些人情的根基扎得够深够稳,怎么都能屹立不倒。
难的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出去的人越来越多,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老一辈成了坚守者,也支撑着老街的精气神。
高楼大厦遍地起,好在有人能注意到这些时代的缩影,古樟街被纳入历史文化街区名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不会轻易被时间的洪流冲垮,这不仅保护了部分人的念想和记忆,也保护了不同城市的特质和风情。
陈森突然想到城北那套房子,哪怕只是隔着一条溪他阿婆都不愿意搬,老人家不肯住的原因有很多,舍不得古樟街是最直接最好拿出手的理由,其他的不说他也懂,比如阿婆惦记着他交了女朋友的话该有私人空间,比如希望他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只用在他自己身上。
郑嘉西刚出来就看见陈森坐在沙发上神游,一点声响都没有,比他手边的抱枕还要沉默。
“在想什么呢?”
陈森回头,很轻地挑眉:“没什么。”
郑嘉西走过去,利落跨坐在男人身上,两人面对着面,落地灯的光从侧边映过来,黄茫茫的一片熨得周身发暖。
“闻闻看,香不香?”
她凑上去给陈森闻身体乳的味道,结果腰间一紧,被他摁在怀里。
“很香。”陈森也很认真地在她颈侧嗅了几下,“这是什么味道?“
“苦橙和甘草。”
郑嘉西低头要去吻他眼尾那颗痣,湿润的香气和唇一起贴上来,陈森轻抚着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手臂,觉得触感比她身上那件丝绸睡裙还要光滑细腻。
肩带掉下去的时候窗边正好吹进一股细风,郑嘉西颤了一下,也因为那颗埋在她身前的脑袋,陈森托了托她的身子,换手团着她问:“冷吗?”
“不冷。”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耳廓,扶着他的后脑勺又摁下去。
混合着水渍声,陈森说话也变得含糊:“要关窗吗,会不会进蚊子。”
“……没事。”郑嘉西闭着眼,嘴唇微张脖子后仰,人也往下沉了沉,“我拉了纱窗。”
背后的靠枕有点碍事,陈森抽出来往茶几上扔,顺便探身去拿投影仪的遥控器,担心郑嘉西掉下去,他把她圈得很紧,再扶腰固定住。
郑嘉西的声音马上就要溢到嘴边,结果被陈森用一只手捂回去了。
“这里隔音不好。”
陈森把投影仪打开,随便挑了部警匪片,进度条直接快进到巷战部分,嘈杂的背景音能掩盖很多,但郑嘉西闷在他掌心的低吟太娇媚,让他不想那么快松开她。
“喘不过气了啊……”郑嘉西两只手伸到他的后背轻挠,像在抗议,蹙眉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陈森终于松手,但下一秒又恶作剧般地停在里面,郑嘉西的抗议变成了不满,双眸含着潋滟水汽:“……嗯?”
“乖。”陈森勾唇笑,眼尾也沾了雾色,“让你歇口气。”
郑嘉西气得扑上去就要咬他的唇,陈森立刻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压着她闯得也更凶。
都想制服对方,一场缠斗结束,连沙发都被迫挪了位置,郑嘉西从浴室出来直接把自己甩到床上,然后看着陈森去了外间,把弄乱的东西一一复位。
“这下能睡着了吗?”
郑嘉西单手撑着脑袋来了个贵妃躺,陈森掀开被子人还没摆正,一只腿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腰上。
“睡?”陈森替她捏着腿腹做肌肉放松,眼尾扬了一下,“不是说要聊人生吗?”
“刚刚聊得还不够深入吗?”
郑嘉西笑完打了个哈欠,一点泪水溢到眼角,她指了指陈森那侧的床头柜:“给我递一张纸巾。”
纸巾盒旁边还放着一个戒指盒,她见陈森有意无意要去瞟几眼,又说道:“那个盒子也拿过来。”
里面躺着周桉送的戒指,郑嘉西取下来往无名指上一套,手故意伸到陈森面前晃,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陈森的表情很有耐心,眼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他在等一个真正的答案。
原本想拿来逗他的话被郑嘉西咽下,她正经道:“这是我好朋友送的。”
又强调:“女的。”
“送戒指?”
“很正常啊,就是一个饰品。”郑嘉西轻轻转着无名指上那一圈,“很多东西的意义都是人为赋予的,典型的商业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