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不是你家善让的亲侄子?”
“是的,是也不行。”
“跟你家关系弄僵了?我看他人蛮好的,年年拎了许多东西上门,你们干什么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看?他是不是喜欢斯江?”
“屁!他也配!”顾阿婆弯腰拎起菜篮子喊,“阿娘,我先走啦。”
“等等呀,侬等等吾!”陈阿娘在上头乒铃乓啷一阵乱响,“吾没事体,阿芳侬等等我啊。”
康阿姨搂住顾阿婆的胳膊往旁边让了让:“阿拉岚岚是阿婆你看着长大的,其他都好,就是眼光太刁,相亲相了多少人,她死活看不上,拖到现在变成了个老姑娘,哪能办呢?我帮老康好养伊一辈子伐?儿子媳妇不捂心的,单位里分房子也轮不到她,天天挤在螺蛳壳里吵吵吵,吵死了。我看看善让侄子比岚岚大上几岁,又都没结过婚,介绍阿拉认得认得不是蛮好?小周要是看不上我们岚岚,那也就算了——”
顾阿婆拧着眉直摇头光说不行。
“哪里不行?”康阿姨奇道,又压低了点声音,“是不是那个不行?”
“嗙”地一声,陈斯淇手里的面盆砸在水池里。
“康阿姨,”斯淇双手抱胸,抬着下巴朝康阿姨道,“开国际玩笑呢?寻女婿寻到我男朋友身上了?岚岚阿姐噶缺老公,阿姨侬到宝钢随便寻一个不就好了?”
顾阿婆比康阿姨还吃惊。
斯淇冷哼了一声,转身端起脸盆趾高气昂地咚咚咚上楼去了。
第443章
陈斯淇恨不得脚上一双棉拖鞋像灰姑娘那样立马变成高跟鞋,好把木头楼梯戳出一只只洞来,却迎面碰着下楼来的阿娘,不得不贴着栏杆侧身立好,停下来了,她才发觉自己心脏在别别乱跳。
“侬又勒跟康阿姨哈三话四啥么子?(你又在跟康阿姨胡说八道什么?)”陈阿娘一巴掌轻轻地拍在斯淇背上,小心翼翼地下楼去了。
斯淇站定在楼梯边往下看,太阳光勉强越过门槛,照亮了楼梯口的一小块地方,无数灰尘在亮处翻涌,她听到阿娘跟康阿姨打招呼,说勿好意思,小巨头瞎港八港侬覅放勒心上(说不好意思,小鬼头瞎说八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又没讲瞎话,她跟周致远吃过三趟咖啡,看过一趟电影,情人节那天他还请她去新锦江上头的旋转餐厅吃饭,九朵玫瑰花199块洋钿,他眼睛都不霎一下就买下来送给她,吃好饭他还带她到锦江迪生逛马路,让她随便选一样礼物。她虽然从小娘不在身边,却也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小姑娘,随便想想换了斯江斯南肯定不肯上来就收礼的,她便也咬着牙说不要,最后实在拗不过他,还是收了一副小小的钻石耳钉,人家都以为是假钻,她也懒得去辩。这样的关系,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呢?
斯淇回到客堂间,八仙桌上一碗鸡汤泡饭已经冷了,蒙了一层金黄的油,碗盏里两只蛋还没剥壳,她懒得热,泡了一杯咖啡,剥了蛋吃,正吃到一半,茶几上的中文机响了。
“喂,我是淇淇呀。”她用温开水荡了两趟嘴巴,蛋黄才不再黏住喉咙口,但一开口还是觉得声音闷闷的不够好听。
“我是老周,”周致远的声音带着笑意,“今天你是不是休息?”
“什么老周啊,你又不老的。”
“我正好路过万春街,要去康平路接几个朋友再一起吃饭,你有空一起去吗?”
“有空有空——”斯淇咳了两声,压住自己的失态,笑了笑,“你叫我嘛,我总归有空的喽。”
“好,我先买点水果点心送到顾家,大概半个钟头,到你奶奶家楼下接你?”
“顾阿婆不在家,跟我阿娘去买小菜了,你别白跑了,”斯淇赶忙提醒他一声,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当初昆山的服装厂是真金白银卖给你的,卖了她们又不捂心,反而怪在你头上,真是莫名其妙,你也是,就算斯江舅妈跟你亲近,也没必要一直拿热脸去贴人家的——”
周致远笑了起来:“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要不是三番五次上门送礼,也认识不了你啊,凡事都有好处的,待会见。”
挂了电话,斯淇奥扫开始换衣裳,穿裙子还是穿裤子纠结了好一会,选好了裙子,里面是穿踏脚裤还是穿天鹅绒丝袜,又纠结了好一会,想想斯南是从来不穿裙子的,再想想斯江平时的穿着打扮,她翻出一双很薄的黑颜色连裤袜穿上,对牢大衣柜上的穿衣镜正面侧面照了半天,两条腿笔笔直,细得像铅笔,蛮好。再卷头发化好妆,最后把那幅钻石耳钉戴上,想想又取了下来,再想想又戴了回去。
楼下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她小跑到窗口往下瞄,周致远果然已经到了,正拿着他那台最新款的爱立信手机在跟谁打电话。
——
康平路住着什么人,陈斯淇是因为周致远才知道的,她很少经过这一片地段,只知道是绝对的上只角,第一次听说住在这里的人要政审,她下巴差点落下来。当然周致远的形象在她眼中就更高大了。
汽车停靠在路边,马上就有两位武警战士上来,自动车窗缓缓下降,两个武警看了看,朝周致远立正敬了个礼。
“马上就走,不好意思啊。”周致远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陈斯淇不自在地撩了撩鬓边的卷发,偷眼看周致远,他却像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也是,他是司令员的长孙,肯定从小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可惜他们并没进去,大院里很快开出几辆车来。有一对情侣笑嘻嘻地上了周致远的车,自来熟地和斯淇打招呼,问周致远这是他从哪里被拐来的美女。
“别瞎说,这是我妹妹。”周致远笑着回答。
斯淇脸上发烫,嗫嚅了一句:“我和你算什么亲戚,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嘁。”
后座上的情侣只忙着说话,也没人理会她这句。
几辆车一路往西,开过动物园又开了一刻钟,才转进一个豪华小区里,停在了一栋大别墅前面。
二十几个人进了别墅,人人都和周致远很熟,斯淇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坐在沙发上拿眼追着周致远跑。
周致远站在壁炉前头生火,他身边站了个五短身材的年轻男人,这人不时扭头看斯淇,看得斯淇心慌慌的,她低下头翻自己的中文机,有商场同事发来的消息,问昨天为什么有一单退货要让客人改到今天到她班上处理,这有什么好问的呢,有本事她也让客人再改到她班上啊,谁卖出去的谁退,她才懒得搞这种麻烦,只有陈斯江以前戆呵呵,把整个五楼的退换货桑活都揽下来,好像谁会感激她似的,还出什么售后细则,害得所有的营业员都要背下来照着做,烦也烦死了。
“淇淇,来,认得一下,这是小王,大家都叫他王公子,他住在康平路。”周致远笑着递给斯淇一杯橙汁。
斯淇接过橙汁刚要起身,就被周致远按了回去:“跟他不用客气,坐吧。”
王公子便坐在了斯淇身边,随口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周致远不停地忙进忙出,还进厨房炒菜,倒像是这间别墅的主人。
“王公子——”
“叫我小王。”
“这房子到底是谁的呀?”
“老周的呀,你不知道?”
斯淇脸一红:“我从来不问他这些的。”
王公子不置可否地看着斯淇笑了笑。
“我去厨房看看要不要帮忙。”
忙没帮上,斯淇对周致远更佩服了,顾家人人都会烧饭,除了周善让和陈斯南,她没想到周致远这样事业成功的男人居然还能下得厨房。
到了饭店,又有穿了餐厅工作服的人送了一面包车的吃食来,斯淇第一次吃日本料理,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周致远,却被芥末呛得连连咳嗽,好在也没人笑话她,和她一辆车来的女孩子笑着说自己第一回 也上了这个当,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一顿中西日合璧的饭吃了两个钟头,楼上一个娱乐室里开了几桌麻将,还有一间客房在放电影,斯淇推开门,被满屏赤裸着上身在热舞的欧美女人吓得退了出来,面红耳赤地去找周致远。
“有、有人在你家看黄色录像!”斯淇压低了声音提醒周致远。
周致远笑弯了眼:“你要报警抓他们吗?”
“关我啥事体……”斯淇喝了口水压惊,“我是怕你出事。”
周致远却只看着她笑。
“笑什么呀。”斯淇嗔道,屏幕里白花花的肉却只在她脑海里晃,晃得她晕乎乎的。
“你脸红了。”
斯淇摸了摸面孔:“我哪里知道他们在看那种片子!难为情死了。”
“很漂亮。”
“你不要跟我说这种话——”斯淇低下头,“我要误会的。”
“误会什么?”
“你心里有数的呀,还装什么装。”
周致远却岔开了话题:“走,上去打麻将去。”
他们这群人打麻将打得大,算的番数斯淇闻所未闻,有人一把就输一万多块的,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就从包里掏出一沓子钱丢在桌上。短短几个小时,几十万人民币在麻将台子上来来去去。斯淇看得一身汗,大气也不敢出。
她本来没期望要发生什么,已经发生的种种都超出了她想像,但天一黑,周致远丢下麻将要送她回万春街的时候,斯淇心里却莫名失落。他心里到底有数还是没数?她到底是不是自作多情?她问不出口,也没得到任何答案。
——
女人和女人在见过彼此裸体后,往往会产生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仿佛从普通朋友变成了更亲密的关系。
自从一起洗过澡按过摩以后,蒋文琦那组和斯江这组的关系陡然亲近,蒋文琦更是一改昔日的“恶形恶状”,连自己的提案都会让斯江帮忙看。Melba在卫生间里补妆时跟斯江感叹:“简直怀疑你们俩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斯江心想,不可告人的关系恐怕已经发生了,但不是她和蒋文琦。蒋文琦不说,她就不问。倒是孙家伟这几天见到她都有点讪讪的,寄去美国的情书也不好意思请斯江帮忙润笔了。
三月春光无限好,今年AM的春季密集培训放在云南。斯江虽然还是新人级别,却被分到了创意人员那组,简直不能更好了。孙家伟则因为烟草品牌大客户要在四川西昌山区举行国际越野挑战赛,便带着蒋文琦等人去做前期准备。
临出发前,斯南叫上大家去Jennifer的意大利餐厅给斯江践行。
第444章
这几年,大家依然经常来Jennifer的餐厅聚会,用斯南的话说这叫以毒攻毒,省得斯江默默放在心里一个人苦,要怀念大家一起怀念,要唏嘘大家一起唏嘘,要骂景生大家一起骂。骂已经骂了好多回,因为没人相信他死了,人还活着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当然得骂。
约了七点钟,斯江六点五十分到,刚下出租车,身后传来熟悉的摩托车轰轰轰的声音,一回头,一辆黑色本田王唰地停在了她身边,果然是斯南,她身后却不见赵佑宁。
停好摩托车,斯南摘下头盔随意挂在龙头上,把盘在脑后的一条皱巴巴麻花辫散开,甩了甩狮子头,瞟了一脸疑问的斯江一眼,鼻子出气:“哼,不用看,人被我半路丢下车了。”
斯江苦笑摇头,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一物降一物,陈斯南这么个臭脾气,只有赵佑宁受得了。
“丢在哪里了?”
“延安路高架。”
“啥?”
“我说走高架快,没红绿灯,他说摩托车不能上高架,我说罚点钱有什么要紧,总好过慢腾腾慢腾腾,你说,开摩托车,轰,速度刚起来,速度刚上到60,刹车了,红灯停半天,再拉起来,两分钟又红灯了,有意思伐?”斯南翻了个白眼,“他倒好,我要自己走,他不肯,非要跟我车,你坐就坐吧,一路上还要得逼得得逼得,像个老太婆,一歇歇‘侬慢点慢点’一歇歇‘堵就堵一点,排队,覅从两部车子当中穿过去’,一歇歇‘刚刚超车太危险了,侬大腿离人家车门最多只有一厘米’——”
“所以你就把他丢下车了?那他怎么办?从高架上走下来?多危险!”
斯南站在餐厅门口,朝后看了看,对着玻璃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就丢在江苏路出口栈道嘛,离马路最多五米吧,而且还是红灯,车子堵得密密麻麻,人家还羡慕他能两条腿走过红绿灯呢。哼。乌龟一样,走得噶慢。”
斯江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把她皮夹克背后打了结的流苏理开:“那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你家赵老师?”
“什么我家赵老师啊,覅哈港(别瞎说),不是,没有,追我的人可多了,他不过排在前面一点。”斯南收回往入口看的视线,下巴颌一扬。
“如果——”斯江刚一开口就被斯南捂住了嘴。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我对他怎么不好了呀,你们一个个都站在他那边,真是,快进去吧,我去趟厕所——,”斯南拔腿就往右手拐,还不忘解释一句,“不是等某人,你别想多了。”
说某人,某人到。
赵佑宁施施然背着双肩包进来,没有半点着急气恼的样子。他越是这样,斯南心里越是不适宜,冷哼一声钻进了女厕。
斯南冲进厕所,才想起自己没有要上厕所的需要,慢吞吞洗了个手,把头顶静电飞起来的头发压压平,再侧过身看看皮夹克背上的流苏。
门一开,Jennifer的笑声比《Friends》里的钱德勒的前女友珍妮丝还要夸张。
“吾就晓得侬躲勒此地,哈哈哈哈哈。”
“我躲什么躲?侬开啥国际玩笑?”
“小阿妹,气性覅太大,好男人就这么几个,你不要,要的人不要太多,抓抓牢才好,对了,你家赵教授买了烟熏拉丝,还打包了三人行的一只西瓜,快点出来,快点呀,小陈老师。”Jennifer拧了斯南的面孔一把,笑嘻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