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一时没有言语。
沉默在两端蔓延。
沈念感知不到对面的情绪,一时心神茫然,惶惶失措。
长时间的安静,久到她以为电话挂断。
勉力睁开眼,通话屏幕适时亮起,上面一分一秒静默的流逝无端引人心焦。
沉默的氛围令人心凉。
沈念几乎以为沈知序要头也不回地甩掉她这个麻烦。
‘啪嗒’一声,打火机齿轮的摩擦声,对面好像点了根烟。
“念念,你再等等。”
男人嗓音很低,隔着话筒朦胧地传过来,像是被灰白缭绕的烟雾一寸寸浸入,喑哑不堪。
“等等二哥。”
沈念想象不太出沈知序抽烟的样子,他每次在她面前,只是点着,从来不吸。
她喜欢闻那微涩的,带着浅浅橘子味儿的烟气。
沈知序不是不抽烟,那晚在酒吧远远看着就是,以前从没细想过缘由,现在脑子混沌,稍微一想就要头痛。
寂静的深夜濒临崩溃,沈念带着哭腔问,“要等多久?要等到冬天过去,明年春天你才能回来吗?二哥,我感觉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好难受,身体好烫...”
敛眸思考片刻,沈知序冷静得出最优答案,“我让大哥去接你。”
“不要,我只要你。”
对面女孩天真得近乎执拗。
话筒再次陷入沉默。
无声的僵持,在比谁先妥协。
“凝凝,先吃药睡一觉,明天就能见到二哥。嗯?”
最后一声尾音轻扬,半是诱哄,鲜见的温柔姿态。
话筒对面的声线很低,又很远。
远到沈念睡着,像是做了一场酣畅的美梦。
-
车子行驶在深夜的高速公路,司机仿佛没有一点儿疲态。
精准到感受不出一丝波折的匀速行驶。
李明远担忧的话语从前方传过来,“先生,关上车窗吧,最近流感严重。”
沈知序眼皮微垂,思索半晌。
冷玉般的指骨落在窗沿轻敲,淡声吩咐,只四字落下,不容置喙,“折返回京。”
李明远乍然回头,眼底讶然,疑惑,震惊,纷纷显露无疑。
“先生,这次事关重大,京内流感泛滥,回去恐怕不像前些日子容易,到时再想出来也难,那您做的布局...”
最近两月沈知序于京北等地四处奔波。
一周前回了京北一趟,出来容易,那天到了傍晚,就不容易进去了。
今天白天从北城出发去往南城,这是这次出差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行程。
突然改变,只差一笔就完满的句号,所有计划打乱,功亏一篑,谈何容易。
不说南城约好的人,就是沈义宏,也绝不会同意沈知序此刻的决定。
北方一连几天都是雨雪天气,雾凇,结冰。
道路也不雪中送炭,没有天时亦没有地利。
李明远继续劝诫。
“李明远。”
话语被打断,被唤到名字。
李明远不解地抬头,“沈先生,怎么了。”
男人低头,曲指掸掉烟灰。
眸眼半阖,嗓音徐淡,“父亲派你跟着我的时候,是说让你监视,还是事事听命于我?”
监视。
这罪名太大。
对上那双寒玉般的眸,眸底情绪称得上平静。
偏偏寻常日子的冰川也像如此,要一点点,仔细看,才能分辨出巍峨冰川之下,那交织涌动着的、深蓝色的海。
李明远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同类型的车子整个京北城也没几辆,车牌一眼就能被认出。
进京的路还算顺畅,只距离千里,路途长达十几个小时。
转眼间,已经是第二个深夜了...
或许是七年前留下的隐患,即使一直被孟菀音细心养着,到生病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沈念身子比沈茜茜虚弱不少,白天里沈茜茜温度已经慢慢降下去,沈念在床上躺了一天。
临近傍晚。
沈茜茜拎着盒饭过来,担忧地看着沈念,“念念,不然你睡觉吧。我觉得二哥那么忙,而且现在进京也不容易,极大可能来不了,不然我给大哥打电话吧,你再烧下去就要烧坏了。”
沈念没让沈茜茜和老师说生病的事,也不想麻烦大哥,近乎一腔执拗地。
想等沈知序昨晚的话实现。
好不容易捱到夜深人静,舍友都睡下。
白天退过的烧再次卷土重来,心绪堆杂,身体烫得吓人,翻来覆去更加睡不着。
震动声在手心响起的时候,沈念还有些茫然,不可置信。
直到话筒对面男人熟悉的嗓音隔着电流传进来。
还是淡淡的,泉水般清冷的感觉,带着比昨晚更浓重的哑。
眼眶酸涩难言,眼泪终于掉下来。
沈知序没说太多,只说在楼下等她。
大抵人总是近乡情怯的。
越来到近前的越觉虚幻,沈念总觉得还在梦里。
挂断电话,像是怕梦醒了似的,沈念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东西。
旁边的沈茜茜被惊醒,注意到,“是二哥来了吗?我也想回家,念念,我和你们一起走好不好。”
沈念虚弱地扯出一个笑,沈茜茜被二叔养得真好。
偶尔耍点小性子,千金小姐的傲娇,心眼其实并不坏。
像幼稚的孩童,糊涂而天真。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怎么可能回得了家。
没多久,宿管上来,只说了沈念一个人的名字,留下沈茜茜在宿舍气得跺脚。
没收拾太多,安慰几句沈茜茜,沈念背着书包,兴奋冲击大脑,臃肿的羽绒服被她抛在脑后。
身上是单薄的睡衣,脚上踩着校园商店批发的粉色拖鞋。
宿管在后面远远跟着。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沈念就这么下了楼。
推开宿舍楼大门,远处灯月交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半空落起洋洋洒洒的雪。
月下树影婆娑,遥遥立着一道挺拔身影,月光在他衣衫边缘勾勒出月白的影,雪落满肩,姿态清隽峻拔。
沈念扁扁嘴,多日以来堆积的,各种说不上名的委屈一齐交织,袭来,翻涌。
她站在宿舍楼门口亮澄澄的灯下,眼底被照出晶莹的光,“二哥。”
沈知序应声回头,低眉敛眸,情绪被隐藏。
手边烟蒂即将燃尽,他捻灭扔进垃圾桶,脚步微抬,朝沈念走过去。
男人手背落在女孩额头,蹙眉,“怎么还是这么烫?”
看见她单薄的衣衫,和显然质量一般的拖鞋,眉折起的弧度更深。
脚步往前移动,下到最后一层台阶,沈念不管不顾地埋进沈知序怀里。
依赖感懵懂又不顾一切,带着隐隐的哭腔,“二哥,你怎么才来...”
垂眼落在女孩乌黑泛棕的发旋。
不着痕迹地推开,见她面色泛着潮红,人倒还算清醒,不动声色松出口气。
沈知序腕骨微抬,扫了眼腕表,“十一点五十五分,还在下着雪,也不算失信。”
要等到冬天过去,明年春天你才能回来吗?
明天就能见到二哥。嗯?
...
冷淡的推开,公事公办的口吻。
沈念不满地扁扁嘴,大脑持续昏胀,思维都不清晰,发烧到脆弱时说过的胡话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沈知序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下方,他们之间的身高差缩短了些,沈念却还得仰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