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望舒愣在原地,连单叶心都感觉那一刻有道雷从天而降,在她天灵盖直劈了下来。
两人怔愣着四目交缠了深深一番,随后默契地一边看着院子一边往外走。
单叶心和她咬耳朵:“天呐是他的,表哥的。”
“……”甘望舒神色恍惚,步履僵硬地挪动。
单叶心:“那怎么办,你是不是不要了?”
“要不了,我买了,他肯定知道的。”甘望舒冷静而麻木地说。
单叶心一想,倒是忽然觉得没关系:“其实说起来,知道也没事啊,反正是卖了的,他也不会再来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我的存在,而且是这种有些奇怪的交集。”好像跟仇人进行了一笔交易,虽然她后来从不把他当仇人,但是他,也许现在……
单叶心能理解她这个心理,不过一路踏着青石板出去,跟走在湿地公园避暑似的,实在是觉得这个园子错过难再有,可以置疑萧安的不好但是不能置疑表哥的眼光。
想了想,她又和甘望舒道:“不要是不是有点可惜?感觉他日理万机常年在京,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你买了,你跟中介交集,没事的,等你住进来他还不知道呢 。”
甘望舒看她一眼。
单叶心笃定:“真的,这种小事他怎么可能操心呢,肯定丢给中介全权一手包办的。”
甘望舒没有马上说话,单叶心就兀自转头和中介说她们考虑两天,再联系。
中介晚上去回消息的时候,萧津渡猜测大概率是没戏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避免这样的事情出现。
没想两天后,中介跟他回话说:“房子那位甘小姐要了,今天手续可以办妥。”
萧津渡很恍惚,当天就买了览市的机票飞过去。
第二天清早,在外面跑完步回去时,恰好看到那院子里有车子开出来。
萧津渡站在自己院中看手机,顺便看一眼经过门口的那辆车子。
恰好驾驶座就对着他的院门,她降着玻璃吹风。
时隔数月,他终于又看到了那张在梦中反复跳跃的脸。
大老远飞过来,就看了这一眼,和之前两次去美国一样,都是看她一眼罢了,萧津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是说不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向来不在他的理智范围内能出现。
甘望舒大手一挥买了房子之后,很快就回了北市,再看看小妈,眨眼间就又踏上了赴美的飞机。
萧津渡知道她出国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所以回去后也没再去览市。
五月份,他的生日她依然消失,她的生日他也没法表达什么,只是去了趟麻省,蹲是蹲到她了,但是也只是一如往昔,远远看她一眼而已。
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那男的对她殷勤得很,似乎是知道今天她的生日要邀她一起吃饭,应该是MBA班里一起学习的人。
但是甘小姐清清冷冷如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拒人千万里之外。
都不用他吃醋,很快男的就走了。
她一个人拎着包漫步在长道上,风吹起小姑娘羽毛裙的裙摆,露出宛若白雪般纤细骨感的一对脚踝。
他发现自从离职后,她很少穿高跟鞋了,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平底鞋,虽偶尔还是会穿旗袍,但是看着真是学生气,很舒服的模样。
小姑娘低头走路,手机响,接着电话漫不经心无忧无虑地挪动小步伐,听那懒洋洋的调调大概率是她二哥了,大概率也能猜出来是什么类型的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走着走着她忽然回头,萧津渡那一刻的心跳堪比公司倒闭了,他都忘记自己戴了帽子和口罩,还及时转头了,应该没事。
她只是转头看了眼远处的日落,转眼又回头了,并没有直面身后的人影。
萧津渡不敢再马上紧紧跟随,等她拉长了彼此的一丝距离才敢迈开腿。
去的地方大概是她的公寓。
萧津渡猜测她十天半个月会回一次纽约,因为她的ins上每次定位都是纽约,最多在周边小城,经常会有日常更新,但是从没有定位到麻省来,没有对外透露过她人生的新章程。
可能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行踪?
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在她公寓楼下抽烟,在车里刷着她的ins,很快上面有新的帖子出现。
她分享了一个盒子,盒子上有一份小孩儿笔迹的涂鸦,扭扭曲曲也很有艺术氛围地画了一句Happy birthday。
不难猜出是她二哥给她寄来的礼物。
他以为第二张图片是礼物照片,没想一闪过,是一张她的照片。
小姑娘坐在窗前,双手撑在膝上,托腮看着镜头浅笑,夕阳穿过她脸庞,模糊了大半的五官。
她不是那种会发自拍的人,对外端庄大方,私下羞涩而内敛,空有一张倾国倾城的美貌也只迷住了他,因此一张生日照也这样借着阳光遮住了大半。
但兴许是她没注意,她托着下巴的左手腕口处,露出了一小节丹红流光的玉镯。
萧津渡放大照片,确认那的确是一只玉镯,而刚刚在路上她用左手接电话,他可以确定她手上没有戴镯子。
所以,她二哥送了她一只镯子?
再看帖子,才发现她难得为自己的生日配了文案,她放了一个太阳的表情上去,加上一句:[新的日子]
萧津渡望着那张模糊的脸,望着那一小片镯子,望着那意有所指的配文,心头有诸多人影在打架。
她是有新的日子了,但是她生日礼物是镯子,他天真地以为她二哥一直在国外生活,不会巧合地送她一个特别含有中国特色的镯子当生日礼物,也许是她提过?如果她提过,那就很可能是因为,他送过……
但是她又说,新的日子。
他当然希望她过起属于她的新人生,不是被甘氏甘家禁锢的一生,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是天经地纬般毫无偏差地有绮丽绚烂的脚步,但是这新的日子,和他属实没有半分的关系。
烟续了一根又一根,天昏黑时分,他一阵迷糊看错了一个从公寓出来的人,以为是她,虽然是错认但他那一瞬还是摸着手机一个冲动拨了个电话过去,心想他在这样的日子来看她,她应该至少会下来和他见一面吧?
但是那个许久没有碰的号码拨出去,提示了冰冷的一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她换号码了。
所以,也不会存他的号码了吧?
微信也不知道换没换,但是萧津渡仰头闭目一会儿,什么都没去看,很快和以前一样,混混沌沌地回了酒店,第二天就回国。
回去后那一阵,萧津渡刻意让自己不上网,不去看她的消息也不去想她一分。
一晃眼北市最燥热的盛夏又过去了,入冬了,年尾了。
萧津渡没有再主动去过美国看她,只是在去出差的时候,偶尔闲着没事,恰好是周末的话,车子还是拐着拐着,会停在纽约中央公园那一带儿。
如果不是周末,他时间多的话就会去麻省一趟,不一定能遇见她,从19年她的生日到20年的生日,他统共只在纽约见她一次,在麻省见她一次,其他时候只是自己一根根地点着烟,呼吸着同一天空下的天气,淋着同一场雨。
2020年的盛夏,小姑娘出国两年整,两年没有联系,没有说过一句话,萧津渡想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慢她几步但是感觉生活也在逐渐变好。
一晃眼到七月,那会儿,江南沪檀林的物业忽然给他来了消息,说他卖出去的那房子主人回来了。
萧津渡之前有多荒唐呢,为了得到她回国上沪檀林的第一消息,他联系物业,说隔壁业主回来了跟他说一声,他要和人聊聊房子的改造问题,不要影响了自己。
物业当然满口应着。
眼下忽如其来闯入的消息让他怔神了一会儿,又考虑了半天,才把机票买了,因为如果不去的话,他剩下那个房子,也应该一起卖了。
就当去卖房子吧,反正七月的北市也是最令人烦躁的,就和两年前一样当去度个假散个心。
她应该结束学业了?所以回来了。
第二天萧津渡就到,但是到家一趟他就又出去了,一整天待在荣晟公司玩,没有回家。
萧津渡把自己这种状态归类为近乡情怯,他不否认来这里其实本质目的是想见她,但此刻确实又害怕见她。
见了她如果她问,为什么要卖房子?他怎么说?
他有点词穷,让他说因为“你在这,我卖了”,他说不出口,不愿意。
他不愿意哪怕是一片竹叶的重量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他还在怪她,竹叶锋利,她肯定会敏感地难过的。
在荣晟公司骗吃骗喝一整天,搞得荣总都很好奇了。
“你不是最看不起我这个公司吗?怎么的,心思反水了?”他叠着二郎腿美滋滋地问,最近心情好,公司好几部制作都比预期收益好。
萧津渡倒在沙发里,手里晃着根燃了一半的烟,“你们公司最近有个电视剧,讲两个人分手了破镜重圆的。”
“有吗?”他想了想,“哦,那是那个女主角带着孩子跑了又回来了。”
萧津渡眉头一皱,“孩子。”
“对啊,这不就牵扯不断了吗?”
萧津渡没再说话,他连甘望舒的手都没牵过,最多就是握一握她的手腕,还有,趁她喝醉亲过她一口脸颊。
那会儿过的什么神仙日子,想想这两年真是山河日下。
“你最近还看上电视剧了?可见萧总这生活啊,真是退化到远古时期了。”荣晟乐得不行,“要不你先别走,一会儿我约几个制作人吃宵夜,给你带几个小明……”
还没说完,萧津渡就放下搭在膝盖上的二郎腿,拿起车钥匙,头都不回地走了。
“哎,你不吃了?”
已经深夜十一点,沪檀林的私道点着灯,挺直的路灯蜿蜒环绕着两座院子,看不太清人的脸但是萧津渡在门口的时候确实看到前面有个女孩子在散步,那条略眼熟的羽毛裙子在盛夏晚风里飘着呢,她伸着懒腰在望天。
可爱。
听到车声回头,他在车里和她隔着十几米模糊对视,很快他的车子又转入了大门。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车子停下,烟又续上了。
萧津渡能感觉到自己一想到她就抽烟抽个不停,以前有时候三两天摸不到一根,自从和她分开,这两年都抽出病来了,动不动会咳嗽一声。
有点饿,回了家,这边在管着屋子的阿姨给他下了碗他指名道姓的蟹黄面,但他吃了两口就觉得没胃口,靠在餐桌安静透过窗户望天。
烟又摸起来的时候,阿姨刚好进餐厅关窗,外面下雨了。
“少抽点,你老咳嗽。我把窗关了,你又不喜欢一屋子烟味儿。”
“那您开着吧,我看看雨。”
萧津渡盯着那丝线一般零零落似乎无止境的雨丝,手里捻着一根烟确实没抽了,但是也没丢下,他知道自己也许一会儿还是会放嘴里去。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能完全主宰自己情绪的也只有自己,但是人却也是最左右不了自己情绪的人。
说生活在变好吧,不可否认,他觉得自己颓废的时间比去年少多了;说不想她了吧,他也确实没再平白无故就跑纽约去;说想把房子卖了彻底一了百了吧,也确实是来了。
但是人现在在隔壁住着,说就这样简简单单来了又走,他又觉得有点看不清以后的路,卖了房子之后呢,余生似乎开始,完全没意思了。
17年遇见她的那个下半年,他过得别提多快活了,甚至在18年她上美国出差那一阵子,他也是很快乐的生活很有盼头,每天都在督促那个小汉奸赶紧悬崖勒马。
所以眼下搁这惆怅什么呢,萧津渡算是在这万千雨丝中悟出来了,他觉得余生没有快乐了。
没了她简单干脆,没房子轻轻松松,甚至这个房子卖出去会比隔壁的容易,不需要挑户主了,但是他以后就真没什么快乐可言了,这两年还能靠偶尔去美国看看她续命,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