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煦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坐在她旁边。
陈西没睡好,头有点痛,她攥着包带,低声解释:“我小舅生病了,住院好几天了。”
何煦腰一挺,关心地问:“不严重吧?”
陈西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无力的笑容,她缓缓摇头,说:“胃癌晚期。”
何煦一听到「胃癌晚期」这几个字就知道时日不多了,何煦并着双腿,双手无措地搅动着。
好一会儿,何煦才故作平静地安慰陈西:“……你别太伤心,现在医疗进步了,肯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陈西笑了下,声音缥缈地说:“希望吧。”
察觉到陈西情绪不佳,何煦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吃早餐了吗?”
陈西:“吃了。”
何煦挠了挠耳背,有点痛恨自己的词穷,他悄悄一把大腿,没话找话地问:“……你什么时候回的西坪?”
陈西挺想跟人说说话,她感觉她快撑不住了。
所以何煦走过来的时候,陈西其实挺感激他。
她垂低眼睑,压住眼底的难过,轻声说:“两天前。”
何煦见陈西愿意跟他聊天,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嘴上淡定地问:“你毕业后是留在北京还是回西坪?”
陈西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她抬眼看向远方。
今日天气不好,阴阴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又低又厚,tຊ好似有一场大雨随时等着降落。
陈西的声音也跟这天气一样阴沉,“应该会留在北京吧,我要读研。你呢?”
何煦啊了声,一脸懊恼地解释:“我爸妈希望我回西坪找工作,说考公稳定点。”
“不过我还没想好,打算到时候再看。”
陈西轻轻点头,心不在焉地说:“时间还早,想好了再做决定。”
何煦点头,一个劲地说好。
一阵风吹过,掉了几片树叶。陈西瞧着落在地上的枯叶,想起昨天下午在商场碰到了陈书语,她想了想,声音飘忽道:“前两天我在高铁站碰到一个学妹,说很想见你一面,我不好意思回绝,把你微信推给她了。”
“没打扰到你吧?”
何煦见陈西主动提起这事,他先是一怔,后笑着摇头:“没打扰。那女生加了我也没怎么说话。”
陈西惊讶地回头,正好对上何煦的眼睛,陈西这才注意到何煦是网上说的「狗狗眼」,眼角向下,呈平行四边形,瞳孔漆黑,给人无辜感。
此刻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陈西突然有些尴尬,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说:“那就好。”
何煦注意到陈西闪动的动作,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他很快调整心态,耸耸肩,没话找话地说:“你小舅在哪楼?”
陈西:“七楼。”
何煦:“你一直在医院待着吗?我看你黑眼圈挺重的,没睡好吧。”
陈西:“……昨晚回家了,不过失眠,没睡好。”
何煦担忧地看了眼陈西,故作镇定地推荐:“听说睡前喝纯牛奶和戴蒸汽眼罩睡觉有助于睡眠,你要不要试试?”
陈西低头盯着亭角边缘的台阶上正在搬家的一串蚂蚁,心不在焉地回复:“好的,我试试。”
何煦关心的话说不停,他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细心地嘱咐:“在医院服侍病人很累的,你也要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熬垮了。记得好好吃饭。”
说到这,何煦挠了挠额头,一脸真诚地说:“我最近在家也没事干,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陈西其实已经听不见何煦说什么,只是凭着他的表情能猜测出几分内容,她笑了下,低声说好。
何母打电话来催促何煦,问他人在哪儿。
何煦怕被母亲撞见,忙说有点拉肚子,马上就好。
挂了电话,何煦站起身,手心紧张地搓了几下大腿,他不放心地说:“……陈西,我先走了。你有事打电话,我家离医院近,很快能赶到。”
陈西拎着包站起身,同何煦并肩站了两秒,她嘴角勾出淡淡的浅笑,告别:“再见。”
何煦听见陈西的话,表情骤然黯淡下来。
他僵硬地笑了下,挥手告别:“再见。”
目送陈西的身影消失在住院部的大楼门口,何煦收敛好情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往门诊楼走。
何母看见儿子从住院部过来,她蹙眉问:“你怎么跑住院部去了?”
何煦腼腆地笑了下,撒谎:“……刚刚门诊楼的厕所人太多了,我等不起。”
何母暂时信了儿子的话,说:“我刚检查了一下,就是普通的流感,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开了点西药,回家吧。”
何煦不舍地问:“你已经看过医生了?不住院打个点滴?”
何母皱眉看了眼儿子,轻骂:“傻儿子啊。又不是什么大病住什么院?”
何煦意识到自己说错误,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说:“我刚在住院部看到一个叔叔好像得了癌症——胃癌晚期。妈,你说能治好吗?”
何母怪异地瞧了两眼儿子,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何母叹了口气,跟儿子说:“都晚期了能治好?那都是看时间长短的事了,一般说是三五个月。”
“你前两年有个远方亲戚得了肺癌晚期,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现在的病真的是千奇百怪、防不胜防,稍不注意,检查出来就是什么瘤、什么癌的。”
“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是病都生不起,一进医院就是大几千上万,要是得了重病,十几万几十万,听着就吓人……谁拿得起啊。”
“就你刚刚说的癌症,治疗的药物大多都是国外进口药,还报不了医保,一天就是几大千……”
“人啊,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
何煦听到母亲的话,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秒住院部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说到这,何母一脸嫌弃道:“这医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一进来就难受。赶紧回家吧,再待下去我估计好人都变病人了。”
何煦还沉浸在母亲说的那番吐槽中,他回过神,扶着母亲的手走出医院。
拦了辆出租车,何煦拉开后排的车门,等何母钻进车厢后,何煦一脸焦灼道:“妈,我临时有点事儿,先不回去了。”
何母看见儿子关了车门,连忙降下车窗询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何煦笑了下,没明说:“您别管了啊。晚上吃饭别等我,我估计回不来。”
何母还想说话,何煦已经弯腰凑到副驾驶跟司机搭话:“师傅,麻烦您送到阳光花园。”
等出租车走远,何煦松了口气,眼神扫了一圈四周的店铺,最终走向对面的水果摊。
他要了几斤香蕉、苹果,又去隔壁的花店拿了束康乃馨。
提上东西,何煦折返回医院,径直往住院部走。
电梯口很多人在等,何煦没等电梯,他提着水果、抱着鲜花,一头钻进旁边的消防通道,加速往七楼跑。
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惊呼一句: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一口气跑到七楼,何煦喘了口气,调整好呼吸,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抱着□□直走出楼道。
他不知道具体是哪间病房,又不好意思询问护士站的护士小姐姐,只能闷着头一间一间找过去。
一路上他看到不少病人,有老有少,大多都是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
看过几个病人后,何煦才意识到为什么陈西刚刚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
这里的人从住进那一刻开始就被判了死刑,只是医院的医生还不信命,还在奋力从死门关抢救。
何煦抱着花走过拐角,刚好护士推着一架病床从一个病房出来。
病人身上盖了白布,遮住了脸,身后是一群哭得撕心裂肺的家属。
何煦脚步停住,默默往边上移开位置,等病人被推走,他才继续往前。
只是何煦没想到,对面的陈西也目睹了这一幕。
陈西出来找护士换药,刚好看到隔壁病房的病人因为抢救无效去世,家属哭成一团的状况。
面对生死,大家好像都放弃了尊严,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目睹这一切后,陈西想到病房里的小舅,她无力地垂下手臂。
护士听见铃声,换完药立马跑到病房给小舅换药。
似乎见惯了生死,护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陈西见护士已经去换药了,她后知后觉地呼了口气,捂着胸口,撑着墙壁缓慢滑跪在地上。
何煦见状,急忙走过去,腾出一只手,一把扶住陈西快要跌倒的身体。
陈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压根儿没发现扶她的人是何煦,她捧着脸挡住自己,麻木地说了声谢谢。
何煦不敢碰她,怕一碰就碎了。
他够长脖子看了眼病房,见一个瘦得不成样的中年人躺在病床上,旁边还坐着一个神态疲倦的女人。
这应该是陈西的小舅吧?
何煦曾在学校远远地见过一面,只是彼时的男人穿着一身修身笔挺的西装,留着漆黑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看起来温柔儒雅、帅气逼人。
跟现在,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何煦呼了口气,蹲下身凑到陈西面前,一脸温柔地询问:“陈西,我能进去看看你小舅妈?”
陈西缓过神,目光迟疑地落在何煦身上,她一脸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何煦怕陈西拒绝,紧张地说:“我来看看病人。”
陈西的目光落在何煦怀里的康乃馨上,轻轻点头:“我陪你进去。”
何煦激动地答应:“好。”
陈西站起身,快速整理好情绪,握着门把手,推门进去。
徐敬千听见开门声,下意识扭过脸看向门口。
李琴音在给徐敬千剪手指甲,瞧见徐敬千缩了缩手指,李琴音握住丈夫的手指,低声提醒:“别乱动。”
徐敬千看了眼妻子,提醒:“有客人来了。”
李琴音这才放下指甲刀,回头望向陈西身后的何煦。
何煦突然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将在楼下买的水tຊ果、鲜花递给李琴音,站在床边,战战兢兢地解释:“叔叔好,我是陈西的高中同学何煦。刚刚在楼下碰到,听说您病了,想说上来瞧瞧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