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李潮科的走狗和他一样不想坐以待毙,想要在混乱中找到一线生机,至少逃离这里,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宁可死也不愿被关进监狱。
蒙格玛带着安保公司的人本来包围在外面,现在也不得不冲进去。
青梨抬头看了一眼,李潮科就像垂死挣扎的疯狗,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岳峙,手中举着枪,凶狠的表情像是恨不得直接将岳峙生吞活剥。
岳峙身上没有武器,关键时刻,他一把拉住想要挡在他身前的梁津,推进西极的怀里,挥起了手中的手杖。
电光石火之间,两枚子弹几乎同时击中了李潮科。
青梨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的瞄准镜只是刚扫到李潮科的身体,就扣下了扳机,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校准。
子弹打中了李潮科的大臂,不是拿枪的那只手。
而把李潮科的手掌打穿,枪也打飞出去的那枚子弹,来自刚从外墙窗户翻进去的辛哥塔。
李潮科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枭首已伏,其他的人被制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岳峙走过去,手杖戳在李潮科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出逃这么久,你也算是多活了几天。”
“我想通了,我现在不会把你交给警察的。”他说。
李潮科声音虚弱,嗓子发颤,“你想干什么?”
岳峙看着背着各种武器从大门口走进来的青梨,浅浅笑了笑,“我最爱的人,她看着冷漠又高傲,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心软,即便如此,她对待仇人,也绝不姑息,只有让仇人尽可能地体会同样的痛苦,才算是公平,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买了个岛,不大,也没什么人,就简单修了个房子,你去的会有人在里面等着你的,他们会热情地迎接你。”他看着李潮科,“这么多年,被你残害的那些姑娘的家属,我找到了所有能找到的,足够照顾你了,之后如果你还能有口气,我再把你交给警察也不迟。”
李潮科面如土色,呆若木鸡,他转身疯狂地爬向不远处自己的枪,“我宁可死!”
一双穿着黑色工装裤的腿出现在他眼前,轻轻一脚,踢走了那把枪,断绝了他自戕的念头,他僵硬抬头,看到了青梨淡漠的眼神。
“岳峙岳峙!你把我直接交给警察,就看在我当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我这次吧。”李潮科不顾胳膊的剧痛,转身连跪带爬地扑在了岳峙的脚下。
他是用残忍狠毒的手段对付过那些无辜少女的,他当然知道经历那些会有多痛苦,多么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岳峙看着趴在地上的李潮科,轻笑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散开了。
他小的时候其实很害怕李潮科的,害怕对方的那些虐待,害怕不由分说被关进伸手不见五指地小黑屋,怕被送走好久都见不到母亲。
一直被伪装的真相欺骗胁迫了这么多年,他心里黑云笼罩,错了那么多,也错过了那么多。
可到现在,他看着李潮科的模样,好像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早就不再是,也不足以成为是他年少时的阴影了,不过就是一个垂垂暮年,众叛亲离,不得善终的丧家之犬罢了,只是他生命中令人憎恶的插曲,早就该结束了。
他用手杖戳着李潮科将人推开,“蒙格玛,你和猎鹰一起,把他送到岛上去,派人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蒙格玛提起李潮科的样子就好像提着一只脱了毛的小鸡仔,李潮科豁出一身老骨头地挣扎着,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岳峙岳峙!看在你妈妈的份上,我可是你妈妈这辈子最爱的人,她在天之灵不会看着你这样对我的,岳峙!你放过我这次,把我交给警察吧!”李潮科撕心裂肺地大吼着,银白的头发乱成了一团。
岳峙的身影一僵,叫住了蒙格玛,“等一下。”、
李潮科以为迎来了转机,“岳峙!看在你妈妈的份上……”
岳峙走到他面前,轻轻抬手,将从上往下慢慢变细的手杖一头直接戳进了他被打穿的手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李潮科大张着嘴,无声的惨叫似乎撕裂了他的声带,他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原地打了几个挺,疼得昏死了过去。
“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岳峙冷眼看着,“这一下,是为了阿梨。”
李潮科就这样被拖走了,打包塞进飞机,等待他的是应有的惩罚。
岳峙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杖,丢在了一边。
“还是拿着吧。”青梨走过来,卸下身上乱七八糟的武器,捡起手杖甩了甩,又掏出纸巾擦干净,“你的腿,不能长时间受力不是吗?”
“阿梨。”事情结束,情绪放松下来的岳峙盯着青梨的面丝毫不能移开眼,他的目光落在她右手背一直延伸到肩头的烫伤疤痕上,“疼吗?”
青梨摇摇头,“忘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不知不觉地,已经是下午了,“我该走了。”
“阿梨!”岳峙闻言,一把上去拉住了她的手,死死地钳着,轻颤起来,嗓音艰涩,“等一下,先别走。”
青梨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岳峙轻轻抚上她的脸,急促又轻微地呼吸了两下,缓过胸口的胀痛,眼神不愿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细节。
快两年了,他浑浑噩噩生不如死,觉得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的两年过去了,阿梨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全然是个陌生的人了。
“去吧。”他终于说道,眼眶通红,漆黑的眸子像浸在水中的黑玉,“你外公外婆肯定着急了……去吧。”
岳峙的声音艰涩沙哑,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微微背过身,抹了一把脸,“再见。”
青梨“嗯”了一声,转身就走,辛哥塔看了岳峙一眼,跟了上去。
走出十几米,青梨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岳峙,我老家那里,不叫外公外婆的,叫姥姥姥爷。”
“嗯……”岳峙没有回头,抖着嗓子应了一声。
“还有,我们那里过生日要吃长寿面的,生日快乐,记得吃。”青梨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有一周就是岳峙三十七岁的生日了,就当她提前祝福。
岳峙终于转身,但已经看不清她的背影了,“梁津……”
梁津没有任何辩解,也没有说这样做的理由,“对不起,先生。”
“谢谢你。”只要阿梨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
青梨和辛哥塔在机场分开,一个回中国,一个回挪威。
“答应我的鱼,记得寄过来,我要和我姥姥姥爷一起腌咸鱼。”青梨笑着说。
辛哥塔点了点头,“多腌几条,到时候我也要吃。”
青梨深呼吸,上去抱住辛哥塔,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谢谢你,辛哥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遇到你我真的太值了。”
“嗯,你也是,和姥姥姥爷好好过,帮我谢谢他们的照顾。”辛哥塔闭上湛蓝的眼眸。
相拥然后分离,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轨迹,他们终要去走自己的路。
青梨辗转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暮色四合,她远远看到院子门口有一盏小灯,还有两个略显佝偻的背影。
她脚步没有迟疑地开始加快,“姥姥,姥爷!”
那两个身影一下子站了起来,朝她快步走过来。
她冲进这个世界上最最温暖的两个怀抱,“我回来了。”
李玉山和何秀梅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片片搓着青梨的手,“回来就好,饿不饿,渴不渴?”
拉着她进门,两人很快从一直热着的灶台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面条劲道爽滑,臊子切得细碎匀称,是青梨吃过最好吃的面。
她美美吃了两大碗,“姥姥。”
“嗯,咋了?”帮她打着扇子,看着她舍不得错眼的何秀梅问。
“教我做这个面吧。”她说。
“哎,行,你说啥都行。”何秀梅一脸慈祥。
从那天开始,青梨除了卖梨闲暇就开始学做面条,从和面开始,她于厨艺依然笨拙,但何秀梅就喜欢这样笨拙的她,不厌其烦地教,做好又吃不完的面团就送给了左邻右舍。
八月十五号那天,青梨一大早就起来,去专门储存梨子的房子里往外搬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像是感受到什么,过去打开了大门。
岳峙站在墙根,穿着短袖T恤,被西北的温差冻得面色发青。
看到青梨,他脸上闪过惊喜后,又有些心虚,“阿梨,我……”他想找个什么理由,但又不愿再骗她,最后还是直说,“我来看看你。”
青梨默默站了会儿,“吃面吗?长寿面。”
岳峙表情立马明亮起来,“吃。”
青梨便带着他往厨房走,“把灶火点着,烧上水。”
这个岳峙倒是真会,毕竟有不少野外生存的经历,他掏出打火机,从柴火堆旁边找到晒干的玉米皮,塞进灶膛的木柴缝隙,很快就把灶火升起来。
青梨舀出干面,从和面开始,略微生疏又笨拙地做了起来,团好面醒发,她又从冰箱里拿出蔬菜和肉,开始切臊子。
岳峙就坐在灶火边痴痴地看。
青梨回头望了一眼,他的面庞映着火光,“点好了就离远些,出去院子里呆呆,炙得慌。”
“没事儿。”岳峙怎么愿意离开,他搓了搓小腿,“不如说烤得我还挺舒服的,这里干燥,我腿都不疼了。”
青梨便没再说什么。
花了两三个小时,她终于做好了一海碗臊子面,也没端去堂屋,就在厨房床边的小桌板前坐下,看着岳峙吃。
臊子她能比何秀梅切得还好,但味道就没办法保证了。
岳峙看了看,眼神真诚地发问,“阿梨,这个面为什么这么粗?”
青梨抿抿嘴,“长寿面要一整根面不能断,所以就做得粗了一点。”因为再细就会被她拉断了。
岳峙便找到那根面头,一口一口吃完了因为太粗,外面都煮烂了,里面还有点夹生的,阿梨专门给他做的这碗长寿面,连汤都没剩。
“为什么是一整根?”他问。
“因为象征福寿绵延,长命不绝,”青梨看着他,眼神柔和,“吃了它,你就能长长久久,平安顺遂,这是我给你的祝福。”
岳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以前一样,“谢谢。”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岳峙站起身,“我该走了,西极还在村外等着我呢。”
青梨便送他到门外,岳峙挤出个微笑,恋恋不舍地走了。
“岳峙。”
岳峙回头,“嗯。”
“下次再来,我会把面做得细一点的。”青梨淡淡地笑了,“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再多准备一些菜,和我姥姥姥爷一起吃吧。”
岳峙发出抽泣一般的声音,几步回来一把将她楼进了怀里,“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你,阿梨。
谢谢你经过这么多,依然爱我。
青梨轻轻环住他的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到了如今,岳峙身上的味道依然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他们都清楚,他们彼此还深爱着。
过去无法消除,那些伤痛终会被岁月无限地拉长,跟着他们直到生命终结,可人生还有很多可去之处,有很多可做之事,爱意丰盛,才能稀释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