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石林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双手撑着膝盖,坐在床边,目光透过昏黄的灯光显得格外沧桑:“左渔,你是不是忘了你高京洛哥哥的下场了?”
“你去非洲那么危险的地方,风险太大!电视上一直在报道,那些地方又乱又落后,还打仗,你跑到那种地方去当什么救世主?我不希望你去做这种无谓的冒险。”
左石林两鬓斑白,穿着旧夹克,领口有些磨损和褪色。
这两年,左渔在恫山为家人买了套新房,还陆续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
其中就有给爸爸买的不少新衣服,但他好像都没怎么穿,依旧是老三套。
左渔渐渐长大,正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整个人看起来阳光、朝气,活力无限,而左石林却在慢慢老去,两鬓渐生白发。
这好像是每一个儿女都必须经历的过程——自己成长的同时,父母却在悄然变老。
左石林正容严色地说:“你也别劝了,这件事我不会同意,女孩子应该本本分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才是最大的幸福,都不知道你图什么!”
左渔倏地想起当年,班里的陈仲远诬陷许肆周,她当时也想站出来为许肆周辩护,却被父亲阻止,说女孩子不该插手这些伸张正义的事。
而如今的状况竟然如出一辙,她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
为什么总要这样?
她对父亲的这种态度失望极了!
“爸。”左渔心一沉,语气直接,“我既然选择了这个专业,就注定了我不可能当缩头乌龟了!”
左渔红着眼,心中的委屈无以言表,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出了房间。
这场谈话以不欢而散告终。
见家人态度强硬,左渔也莫名地变得倔强起来。她不再寻求父亲的认可,努力不再想这件事,迅速地收拾了行李,带上护照,第三天早晨打车直奔机场。
登机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家庭群里发了条消息,然后熄了屏。
她看向廊桥外的飞机,目光灼灼,心里越来越坚定。
爸爸说得对,她是很冒险,但这个社会总要有人去试着拯救世界。
成不了常青树,那就做自由风。
默了片刻,左渔拉起行李箱的抽杆,突然就看到手机屏幕接连“叮”了两下,弹出消息。
【妈妈:去飞吧宝贝,等回来妈妈炖汤给你喝。】
【轩轩:和姐夫都平平安安回来,我爱你老姐。】
左渔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爸爸的回复。
好吧,虽然有点失望,但爸爸,我要证明给你看,女孩子也是可以拯救世界的超人,你嘴里没长大的女儿现在要努力向前奔跑了。
最终,经过数十小时的飞行,左渔落地第三国。
当晚,她马不停蹄地赶往当地的联合国办事处,与驻扎团队汇合。
该地与布达罗亚接壤,距离附近的无国界医生总部仅二十分钟车程。尽管环境相对安全,战争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
夜幕下的大街僻静而空旷,几乎没有车辆经过。偶尔,一辆车驶过,车头的近光灯瞬间划破黑暗,然后又迅速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那一夜,左渔偶尔听到遥远的炮火声,彻夜难眠。
翌日起床,于她而言,接踵而至的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培训。
她受邀实习的机构是联合国的难民救济处,虽然人员规模不大,只有二三十人,却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同事。
大家都肩负着重要的职责,各自忙碌着。
经过数天的培训,左渔最终利用自身在国际关系方面的专业和背景,开始为前线整理数据、分析伤亡情况,并协调难民物资的分发和信息登记工作。
自2月15日爆发内战以来,布达罗亚首都的通讯和交通全面中断,许肆周带领的六人救援团队受困在市中心区域,也因此与外界彻底失了联。
战火燃起时,信号塔被轰炸,局势骤变,全线戒严。这座城市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仿佛变成了一座孤立的围城。
夜里,许肆周站在建筑物的屋顶,嘴里叼着一根烟,军靴踩在坚硬的地面上。烟头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透过望远镜扫视着远处的废墟。
两名队员回来,气喘吁吁地将铁门关上,神情沮丧地仰头,喊道:“许队,这个卫星电话还是用不了。”
许肆周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将烟蒂掐灭。他早已预感到这种情况,面色沉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许队,”一名队员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们各种方法都试过了,真的没辙了。我们是不是得困死在这里了?”
一段时间里,他们不断努力,已经尝试了无数办法:建立临时信号塔、修复旧的卫星电话、尝试无线电联系,但全都无济于事。
屋里的其他队员也听到了这番话,纷纷走出房间,看着两名队员满是疲倦和挫败的表情,内心同样失落到了极点。
整整两个月,无论是官方的援助,还是平民的求助,所有的通道都被封锁,进不去,出不来,战火在内部肆虐,而外界则对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许肆周经过多日把里里外外都侦察清楚,腾空从屋顶边缘跃下,稳稳落地。
一阵尘土微微扬起,他朝两名队员走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别丧气,最多不出三天,短波通信电台就能恢复。”
队员们听到许肆周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仍带着几分疑惑和惊讶,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许肆周扯唇一笑,眼神依旧冷静。他看着众人,开始详细解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周围的电磁环境和信号干扰情况。虽然我们所有的通信设备都无法正常工作,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我们完全无法恢复联系。我们要从最根本的原理入手。”
他顿了顿,继续说:“首先,临时信号塔和卫星电话的修复都失败,说明我们的信号要么被干扰,要么被屏蔽。经过观察,我发现周围的电磁频谱上有一种周期性的噪声,这种噪声正是导致我们通信中断的原因之一。”
队员们听得仔细,眼中渐渐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许肆周接着讲:“不过,这种噪声的频率范围相对固定,我推测这是敌方布置的电子干扰设备,为了屏蔽我们现有的通信手段。但我们可以利用短波通信电台,这种设备工作在较低的频段,通常不容易被高频的干扰信号覆盖。”
他看向远处的天空,继续分析:“再加上,最近的天气情况和太阳活动相对稳定,这为短波传播提供了更好的条件。所以,我们只需要调整短波电台的频率和天线布局,利用一些简单的信号增强技术,就能绕过干扰,重新建立与外界的联系。”
许肆周的分析条理清晰,充满逻辑,队员们渐渐从他的言辞中感受到了希望和信心。
队员眼中重燃了斗志,都知道自己没跟错人。
有了具体的目标和方向,大家纷纷行动起来,果然就在第三天,他们成功发送出一段短波信号。
虽然信号并不稳定,时断时续,但总算是第一次成功地向外界传递出信息。
这个微弱的信号,经过层层传输,最终被联合国办事机构的接收塔捕捉到。由于他们距离最近,并且持续监测着这一地区的动静,很快确认了信号的来源和内容。
当天,左渔跑了一趟难民营,午餐时间推迟了不少,吃完已是下午两点了。
回到工位,她打开电脑,两指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图舒缓一下因疲劳而紧绷的神经。
这段时间,她经常在办公室和安置所之间来回奔波,忙得脚不沾地,为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探知到许肆周的消息。
但奈何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没有结果。
她收拾了下心情,刚准备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就听到同事急匆匆地走过来,敲了敲门对她说道:“Yu,紧急会议,马上开。”
左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拿起笔记本和工牌,就往会议室赶。
才刚走到门口,推开门,左渔就感受到一片骚动。会议室内坐了大概二十人,所有人都在紧张地讨论着什么,屏幕上闪烁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信号波形。
她迅速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刚刚放好笔记本,主管便调整了话筒的高度,俯身靠近开口说道:“大家安静一下。”
“刚刚,我们捕捉到了一段短波信号,信号源来自布达罗亚首都的市中心。经过初步分析,这很可能是由一支中国救援团队发出的。他们两个月前抵达布达罗亚,当时正准备前往北部湾援救被困的108人。”
听到这番话,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屏幕上显示的信号波形还在闪烁,代表着那些远在异国他乡的生命线。
左渔的心猛然一紧,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消息来得太意外了。一直以来她想方设法寻找救援团队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而现在,就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样。
由于情况突发,主管简单交代了几句后,迅速开始统筹安排,准备挑选三个人专门负责对接。
一时间,会议室里讨论声此起彼伏。
有些同事手头已经有满满的工作安排,表示无暇再顾及新的任务;也有人则主动提出可以带领一个团队去接手这次紧急任务。
讨论的声音逐渐分成两派,态度各占一半,整个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左渔坐在席上,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支着桌面,语气坚决:“主管,我愿意负责这次任务。我是中国人,而且一直在关注救援队的动态,我相信我能做好这项工作。”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引起了在场同事的注意。
很多人都没想到她会主动站出来。
毕竟,左渔在部门的资历尚浅,很多初来乍到的新人都没有她这份担当和魄力。
主管看见她主动请缨,皱眉思索片刻,目光在左渔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有些照顾地说:“这次任务危险性较高……后期可能还要赶赴现场,直面战场前线。”
左渔站着,一股决心油然而生。
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知道可能面临的风险,也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准备。
她眼眶微红,闪烁着泪光,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主管,请交给我。”
说这话时,她不自觉地想起许肆周在短信里说的那句“等爷回来亲你”。
他勇敢无畏,在大难大义面前,铮铮铁骨,挺直脊梁站了出来。
少年热血破万浪,一往无前任风狂。
左渔从许肆周身上理解到的就是这样,所以她愿意朝他看齐。
散会后,主管经过综合考量,最终决定由左渔全权负责这次任务,并安排了两人进行辅助。
不出半小时,左渔已经处在联络中心,与中国驻联合国有关部门沟通的同时,不断监听着通讯设备,尝试与许肆周的救援队重新联络上。
然而,她听到的只有持续的沙沙噪音和断断续续的杂音,始终没有办法成功通上话。
当晚凌晨一点,姜圣打来电话,告诉她布达罗亚的局势暂时被政府军控制住了。
首都于下午突然解封,与此同时,大批平民为躲避战祸,连夜从首都逃离,正大批大批地朝着她们的方向去。
紧接着不久,窗外出现一阵骚动,第一批开车的难民已经抵达,车流拥堵在附近的街道上,车辆的喇叭声和人们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
左渔从窗户望出去,只见街道上布满了疲惫而焦急的难民,他们车上塞满了沉重的行李,奔波在这片混乱的区域中。
她回到座位,继续尝试与许肆周的队伍取得联系。
无线电里充斥着刺耳的静电噪音。左渔调整了设备,再次双语呼叫:“您好,这里是联合国UNRWA,收到请回复。”
“Hello, this is the UNRWA. Please acknowledge if you can hear this message.”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继续发出信号,语气坚定而有力:“This is the UNRWA. We are trying to reach you. Please respond.”
然而,无论她发出了多少个呼叫,那端始终没有回应。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她的同事站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Yu,你已经守了很久,去休息一会儿吧。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左渔双手揉了揉疲涩的眼睛,声音沉缓,只能无奈地答应:“好,那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