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还陆陆续续有下山的茶农, 一路和她们打着招呼进去, 倒也没多无趣,确实很快便到达目的地, 找到了母亲遗落的手套。
诗涵拿好手套, 转身正要离开,听见茶园右侧的小山坡那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像是风吹动枝叶,又像是小动物在树丛间穿梭,似乎还有说话声和哭声。
是有些害怕, 但想到可能是采茶时受伤的人需要帮助, 犹豫片刻, 诗涵还是捏着手电筒步履轻轻靠了过去。
天色实在不好,桂花树下人影幢幢。
越是靠近, 说话声和哭声也愈加清晰,诗涵听见那人在啜泣中念叨什么“妈妈”之类的话。边说, 还边拿着防护网,在给桂花树下的几株兰花防寒。
会这么在意这几株兰花和这棵桂花树的人, 除了续念也不可能会有别人。
诗涵偏头看过去,试探着开口喊了声:“念念姐姐?”
树下的人静默片刻,反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扶住桂花树起身,回过头冲身后的人弯了下唇,“诗涵吗?天都黑了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脸上是挤出了笑,声音却实在沙哑。
脸颊被冻得红通通的,还看得出滑过的泪痕,双眼也稍显肿胀。
诗涵拧着眉迎上前,伸手去握她的手。
那双原本纤细白净的手,这会儿占满泥土和融化的雪水,凉得像结了冰,手背都泛着紫红。
诗涵连忙为她拭去手上的泥土,又将手套往她手上戴,追问:“姐姐,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摇了下头,试图控制情绪,可心头满溢的委屈实在难掩。
出力咬了咬下唇,眼眶里的泪还是接连坠下,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妈妈了。”
才张口说出几个字,她猛地颤了两下,满脸痛苦,抬手去捂太阳穴。
诗涵担心地连忙问:“姐姐,你还好吧,我叫爸爸妈妈送你去医院?”
眼看诗涵转身要走,她伸手将人一把拉住,“不用,不用,你别告诉别人我今天来过,好吗?”
“好吧……”诗涵低低应了声,仍是满眼担心望着她。
她甩了甩头,又用掌跟往脑袋上砸,片刻后说:“我没事,只是头疼,已经因为这个去过许多次医院了,但是医生说——”
自嘲地笑了声,她才继续:“说拖得太久了,我眼睛康复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我也许,再也看不见了。”
泪水汹涌袭来,续念双眼模糊一片,抽泣着难以止歇。
诗涵也跟着哭起来,抬手将她抱住。
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这么久以来,诗涵还是头一次提起。
诗涵朝续念的方向看。
玩耍中,她和周围的小朋友一样,笑得开心,全然看不出什么伤痛残留的痕迹。
诗涵一瞬又有些哽咽,转向易思岚的方向说:“叔叔,我不知道念念姐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只记得,以前她总和爷爷一起过来,陪我们玩、跟大人们一起去采茶,后来忽然很久很久都没出现过,再出现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有妈妈照顾,眼睛也是好的,可就是这样我还常常会摔跤呢,姐姐看不见,还没有妈妈,她是不是也会经常摔跤呀?”
小孩子说话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句话便直击要害。
易思岚恍然想起,上次因为崴脚送续念去医院时,确实看到过她身上有伤。手臂上的像是抓痕,又像是被刀片之类的东西割伤的,两条腿上,一边有已经结痂的旧伤,另一边是淤青,看样子是不久前才磕到的。
此时再凝眸去看她的笑容。
那样明媚的笑容,像是春日里最温暖的一缕风。和诗涵方才描述的画面,对比过于强烈。
他心头一紧,有些痛。
深吸一口气,应出一句:“放心吧,以后我都不会让她摔跤的。”
诗涵缓缓点点头,“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孩了,我特别喜欢她。”
诗涵揉揉眼睛,晕上泪光的双眸在暗夜中亮堂堂的,满是渴望,“叔叔,她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疼、很难过,你是她的好朋友,那一定和我一样,不想她难过的。”
易思岚点头应:“当然,我不希望她难过。”
“我从没和人说过这件事,因为姐姐要我保守秘密,但是我也不想姐姐难过,我想她的眼睛能好起来。”诗涵说。
她坐直,一只手挡在唇边,颇为严肃的表情,“叔叔,你带姐姐去看医生,好不好?”
易思岚将右掌半握,只留小拇指往诗涵面前递,“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找机会说服她去医院。”
诗涵也伸出小拇指,一大一小两根手指缠在一起。
两对眸子相视,没再多言,眸光却汇聚为同一种渴求。
前后两三秒钟,这头两人正要松开手,续念和小朋友们结束游戏折过来。
一个小男孩看见两人在拉钩,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拉钩?”
续念也问:“拉钩?谁和谁?”
小男孩解释:“诗涵和这位叔叔。”
续念蹙了下眉,“易思岚?”
易思岚站起身,掸了掸西裤上的灰尘,故弄玄虚地说:“听见你的好朋友和我拉钩,觉得有危机感了?我们就是有小秘密了,不告诉你。”
……
在场这么多人里,这一刻的他好像更像个幼稚的小朋友。
续念摇摇头,“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还不想知道呢。”
她“嘁”一声,转身就要走。
脚下踩过两枚石子,猝不及防一滑,整个身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右倒。
易思岚迅速往前迈步,右臂朝她腰间一揽,将人稳稳扶住。
确认她站稳才松手,说:“慢一点。”
“知道了……”续念从他身边挪开,放慢脚步往回走。
回到房间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李箱还在易思岚屋子里。
她推开门,想重新折下去。
木地板传来有节奏的响声,越来越近。
没几秒,易思岚的说话声一并钻进耳朵:“行李箱要放哪?”
她侧身,朝里侧的矮桌指,“放那个桌上就行,我自己会整理。”
易思岚点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
墙边除了这张矮桌,旁边是一张方正的木质书桌,桌面铺着浅色底板、蓝色小碎花的桌布,桌角一盏台灯和几本书归置齐整。
除此之外,只放了一张照片。
是一个穿暗红色长裙,长直发的女人,抱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
女人眉眼温和,笑容和小女孩的像是复制粘贴。
易思岚定睛看了看,回头问:“这是你妈妈?”
续念滞了半秒,点头应:“嗯,是我第一次和妈妈一起来茶园的时候拍的。”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里还有这张照片,”她起身挪过来,摸索着将照片拿到手上,“干脆趁这次,把它带回家好了,反正以我现在的状况,也不太可能常来茶园。”
“那我帮你放进去。”易思岚说。
她“嗯”了声,松手把照片递到他手上。
照片放好,他又问:“面条和粥,你想吃什么?”
“啊?”续念不解。
他接着说:“晚饭时候急匆匆就和小朋友们跑出去了,我看你根本没吃几口,我刚刚问诗涵的妈妈拿了点面条和粥,你更想吃哪个?”
其实刚刚还在玩游戏的时候,她就觉得饿了,这会儿一说,感觉愈加强烈。
她思考半秒,回:“面条吧。”
易思岚点头:“行,我去煮,你在这儿等吧。”
“不用,”她跟上来,“我想去院子里吃。”
“好。”他答一声。
侧身让出路,等她走到身前,自己才跟上去。
小院的厨房已经许久没开过火,电炉勉强还能用,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工具和调料。
易思岚在厨房忙活一阵,东拼西凑端出来一碗摆了几片菜叶的素面。
他将碗往桌上放好,自己在续念对面坐下,筷子往她手里塞,“味道可能偏淡,实在不好吃的话,我再想办法。”
续念接过筷子道了谢,扶住碗边搅拌两下,夹起一小撮面条喂进嘴里。
她吃东西总嚼得慢吞吞的,易思岚就这么看着,等她咽下去才低声问了句:“怎么样?”
“还行。”续念说。
他松一口气,起身倒来一杯温水,“水杯在你右手边。”
脸颊被面条撑起来,她没法开口说话,只闷闷“嗯”一声。
易思岚弯了下唇。
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他静静看着她吃完东西,看着她端起杯子喝水,看着她走进浴室,又看着她换上睡衣出来上楼回房间。
仰头确认二楼房间里没有动静,她已经睡下,自己才去浴室洗漱。
他动作快,十几分钟便从浴室出来。
结束饭局的叶杉青进门和他撞个正着。
叶杉青长舒一口气,拧着眉感叹:“你倒是跑得快,你知道那些茶农酒量多好吗,我再多五分钟,就能不省人事。”
他这会儿从脸颊红到脖颈,人站在门边,浓烈的酒气却轻而易举填满整个院子。
易思岚凑过来推他,“快去洗洗,臭死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