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秒后,被他紧紧握住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易思岚揽了揽她的肩, 语调仍然平和:“没事, 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她迟疑着,没答话。
光是听,她也能肯定现在周边肯定一团糟。
这就是易思岚说的,会毁掉这个酒会的事。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正想继续说话,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忽然靠近。
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和一声怒骂:“混账东西!”
续念吓得一颤, 连忙去拉他胳膊,“易思岚, 你没事吧?”
易思岚左脸颊晕出红痕,嘴角也破开, 血迹蔓延。
他用舌尖舔了下,血腥味瞬时在整个口腔发散。
站直反手将续念往身后挡住, 轻声说了句:“没事,你乖乖等我就好。”
他转回来面向易鸣威,哼笑一声说:“我一到场不就说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小到大,他一向就是这样的行事手段,总在制造烂摊子,只不过从前只在家里,这一次确实超出易鸣威的预想。
易鸣威怔了半秒,脸色越发难看。
扬起的手掌眼看又要挥舞过来,被大步跨过来的易绍衡抢了先。
易绍衡握着拳头要往易思岚脸上打,嘴上在吼:“早该知道,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值得信任?”
易思岚伸手抓在易绍衡手腕上,阻止这一拳后,抬手朝他脸上砸过去一拳。
易绍衡被打得后退两步,双眼涨红,想迎过来反击。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你哪次打赢过我?”易思岚呼了口气,朝易鸣威看一眼,继续说,“我刚刚不还手,是还敬重他算长辈,你呢?你算什么?”
对面的人唇线绷直,满目愤恨。
他没给人家开口的机会,眉峰微蹙,昂着头说:“这些照片我可费了好大劲收集啊,本来还想该什么场合拿出来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
“谢谢你,我敬重的大哥,是你用安盛的事情提醒我,应该尽快让它们出现。”后半句,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易鸣威听出端倪,偏头问易绍衡:“这话什么意思?”
“爸……”易绍衡眼神一闪。
“什么意思?”易思岚说道,“我说过的,我拿钱走人,是您的好儿子非要招惹我。”
易思岚又上前一步,右手握拳往桌上锤了两下,眸光狠厉,“易绍衡,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拿安盛的器材做手脚。”
“呵……”易绍衡笑了声。
杵着腰,投来一个蔑视的眼神,“易思岚,你装好人上瘾吗?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器材出问题会伤害无辜的人?你今天这么做,不是在连累无辜的人吗?”
他偏头朝续念看,“比如你身后的续小姐,她知道你是这种连亲爹也不放过的人吗?”
续念拧了拧眉,支吾着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绍衡回应:“你的好老公,把他亲爹出轨的照片投到大屏上了,让全场的嘉宾、媒体,包括你父母都看了个遍。”
他看一眼手表,“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媒体在商界传遍了吧?你们续家也得跟着遭殃。”
续念的手还搀在易思岚手臂上,这会儿有些微微发颤。
易思岚觉察到,瞬间慌乱起来。回过头去看她,她脸色也煞白,确实是吓到了。
她现在会怎么想他呢?
觉得他无情无义、不择手段?
是不是会害怕他、远离他?
易思岚沉沉呼一口气,握住她手,“续念,你听我说……”
“易思岚。”续念喊他。
他五官也拧起来,不知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只僵直站着,像是等待宣判。
续念回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听见这句话,易思岚眼眶和鼻头都一酸,双眼晕上湿意。
他点头,“好,我们回家。”
易思岚转过身,最后抛出一句:“易绍衡,刚才那种东西,我还多得是,和你有关的也不少,你要是再做类似的事,我保证下次的场面,会比今天精彩百倍。”
说完,他揽住续念的肩往外折。
-
从宴厅出来,到进电梯又出电梯,两人一路谁也没说话。
易思岚好几次朝续念看过去,想开口解释,又猜不透她这会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直到将人带上车坐好,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他才尝试着说:“续念,我知道刚刚那种事情,在你看来肯定会有些难以理解,但是……”
续念仰起头,又喊他一声:“易思岚,你先上车吧。”
易思岚“嗯”了声,绕到驾驶位坐好。
车子启动,续念也捋顺所有前因后果,问道:“刚刚听你们提到安盛,所以你之前从文溪村匆匆忙忙赶回来,是因为安盛的器械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是人为的,易家的人做的?”
易思岚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回应:“对。安盛做的是医疗器械,而且不是普通的医疗器械,是康复医疗,你肯定明白康复医疗的受众群体。易绍衡买通安盛的人,贪掉某一个零部件的预算,换成了劣质材料。”
续念接着问:“你那天在书房发脾气,是因为知道了这个?”
“书房?”易思岚一滞。
那天是他为这批有问题的器械没日没夜善后的第四天,问题处理得差不多,他抽空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找书房的文件。
可是才进门,又接到胡越的电话,说是换材料的人找到了。
接完那通电话,他迫不及待要返回安盛。
续念就站在门边。
也是那之后,她开始疏远他。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易思岚微仰起头,长长呼了口气,反问:“所以,你是因为听到我打那通电话,吓到了?”
续念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点头,“嗯……不过现在知道原因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原来如此,”易思岚恍悟,“我一闪念都要以为,你是不是因为一盏春和见山的合作达成,就不愿意躲我笑脸相迎了。幸好觉得这想法过于阴暗,又及时否定了。”
“就是阴暗,我才不是那种人呢。”续念气鼓鼓的模样说。
易思岚语气轻飘飘的,故意说:“我们念念不是小刺猬,是只纸老虎才对。”
她瘪着嘴,“不是说好不提小刺猬的嘛?再说了,谁是你们念念……”
易思岚弯唇笑笑,几秒后眸色一敛,将车速放缓了些,也喊她名字:“续念。”
她“嗯”一声。
他问道:“我不是从出生就生活在易家,这个你知道吧?”
她有印象。外界都说易思岚和易家小女儿易绍晴是龙凤胎,出生时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养在别处,后来才接回易家。
续念应:“知道,怎么了?”
易思岚鼻间呼吸一沉,说道:“四岁时刚回易家,我其实也是想和哥哥妹妹好好相处的。有一天,我拿了罐牛奶在手上准备喝,易绍衡上前抢了我的牛奶,自己仰头喝了几口。结果是,我挨了母亲一巴掌。”
“凭什么?”续念坐直。
他笑笑,“你先听我说完。”
续念没出声,呼吸沉重起来,实在愤愤不平。
易思岚又说:“易绍衡乳糖不耐受,这是我从进那个家门起,家里人就告诉我的。他抢那罐牛奶,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是故意要他生病。
我当时解释了,可是没人相信我。”
易思岚四岁,那易绍衡也不过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就已经有了陷害别人的想法。
关键的是,竟然还成功了,换谁都会记一辈子。
续念有些心疼他,追问:“后来呢?”
他声音压低,“我把剩下的牛奶浇在了易绍衡头上,从此之后,再也没相信过那个家里任何一个人。”
易思岚用余光瞥她几眼,说起今天的事,“易家现在半数交到了易绍衡手上,这点我没意见,我本身也只想守住我的安盛和见山。易绍衡最不该的,是动歪心思来惹我。
经手的人有证据可以送进监狱,易绍衡却洗刷得干净,我只能用比他卑鄙的手段来做警告。今天照片的事一出,股价会跌,合作也会告吹一部分,也该轮到他焦头烂额了。”
续念缓缓点点头,“我理解。”
“你真愿意理解我?”易思岚仍还心有余悸。
思忖片刻,追加一句:“不会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人?”
她笑了声:“你说的牛奶那件事,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大概是七岁,我的玩偶被姐姐抢走了,我挨了阿姨的打。那时候我也天真地认为,如果我如实讲,爸爸应该会帮我的。
可最后,爸爸选择了站在阿姨和姐姐那边。”
续念叹了口气,“为了别人眼里的有情有义,难道就要一直受欺负吗?”
她朝左转了转身子,“我不会劝你什么家人和亲情最重要,不该撕破脸之类的废话,因为我再清楚不过,亲情才不是什么维系一切的纽带。
恰恰相反,亲情有时候才是最能给人致命一击的。”
“易思岚,你只是在帮过去的自己出气。没人有资格指责你。”她说。
二十几年,人人都说,他是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说他只会害自己家人,说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可这一刻。
她说理解他。
说没人有资格指责他。
易思岚双眼一酸,踩了脚刹车,将车子靠边停下,仰起头一下接一下在眨眼强忍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