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和他说的其实很多,想问他的也很多。
可是到底该从哪里说起呢?
又或者说,她现在更多的好像是害怕,怕问完后,听见的答案和预想中不同,那她就更加没法面对他了。
她捂住嘴巴往角落里缩,生怕发出的声音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好一阵过去,她才用手掌往脸上擦了擦,进了浴室。热水顺着皮肤漫过,她暂时平静了些。
已是深夜。
易思岚蹑着手脚重新折回三楼。
右脚刚踏到台阶上,发觉手腕上那只铃铛的响声在寂静中过于清晰,他只好暂时把它摘下往口袋里揣,这才继续往前走。
椅子还是摆在门边,饭菜根本没动过。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没开过这扇门。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大约已能预见等到这扇门打开后,会听到怎样一番话,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没离开,倚着墙壁席地坐下。
起码。
起码他想在她开门的第一时间见到她。
-
屋子里的人塞着耳机,在一首接一首的歌曲中隔绝了世界,翻来覆去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是六岁时候的她。
身上穿一条淡粉色的公主裙,长发梳理整齐,上面一层编成辫子,扎了个和裙子颜色相近的蝴蝶结。
妈妈应慈就在对面,同样打扮得很精致,捧出一个摆满卡通小熊的翻糖蛋糕,满脸慈爱对她说:“生日快乐宝贝女儿,许愿吧。”
她“嗯”地点头,双手合十放到下颌,紧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愿望一共两个。
第一个是希望妈妈的病可以快些好起来,这样就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第二个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争吵,像从前一样,一家三口开心地一起吃饭、去游乐场。
双手紧紧握了握之后,她睁开眼。
应慈笑意灿烂,对她说道:“快吹蜡烛吧,这样我们念念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她也咧开嘴笑,“妈妈和我一起吹。”
应慈点了下头,也俯身往前凑。
跃动的烛光映在她脸上,那笑容实在美好,也实在久违。
梦里的续念定定看着,努力想把这一幕刻进脑海。
梦外的她,眼角却早已溢出泪水,顺着脸侧滑下在枕头上晕开不规则的痕迹。
数了“一、二、三”后,母女俩一起冲着蛋糕正中的六根蜡烛吹气。
烛光灭下,屋子里漆黑一片。
瞬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开始还以玩笑的语气催促:“妈妈,您别闹,快开灯。”
没声音,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有些慌了,哭闹着喊:“妈妈,您在哪儿啊?快开灯!我好害怕!”
她拼命地跑,却好像找不到尽头。
“啪”一声,刺眼的白光落进眸中。
续念回过头,还在哭闹着喊妈妈,眼前却是正围坐桌边在吃饭的续恒、高靓宏和续禹丞、续敏丞兄妹俩。
续恒笑眯眯给她们母女三人夹菜,场面可谓其乐融融。
她摇着头想往后退,续恒脸色忽地一沉,冲她吼道:“都等你多久了才知道下来,今天这顿饭就别吃了!”
光说不够,他还把手边满满当当的一杯酒朝她砸过来。
玻璃碎片在脚边溅开,气味刺鼻的酒精黏湿在她的公主裙上。
她连忙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裙子,却根本擦不干净。甚至高靓宏和续禹丞又朝她身上泼了些果汁,把那条裙子越染越脏。
尖叫一声后,续念挣扎着跑出了家门。
穿过长长一条隧道,从漆黑中走出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已经是长大后的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再是华丽精致的公主裙,只是一套简单的运动服。
正要迈步往前走,倾盆雨滴忽然坠下。她左右看了看,想提脚快步往前跑,一把雨伞往她头顶挡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温和的声音:“念念,我给你撑伞。”
是易思岚的声音,即便在梦里她也听出来了。
那人也分明就在眼前,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往前追,他也往前跑。
越是追得紧,他就越是离得远。
她着急着伸手想去抓住他,用力一握,再摊开手掌,却什么也没抓到。
耳边充斥着他的哭声,在不停说着:“念念,你别走,你别走……”
这声音很近,可任凭她再怎么寻找,就是不见人影。
她再次陷入一片虚空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
“易思岚!”
大喊一声后,续念噌地惊醒,在床上坐直。
她满头都是汗珠,发丝黏在脸侧皮肤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沾湿的。
反手往额头抹了两下,她摘掉了还在播放音乐的耳机。
这时终于听见门外的声音:“念念,你没事吧?我就在这儿。”
脑袋有些沉,她晃了晃,杵着床沿起身,朝里拉开了房门。
一整夜本就没睡多长时间,后来又被那样的梦环绕,她这会儿脸色煞白,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精神。
易思岚拧着眉,连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摇了摇头,干涩的喉咙里缓慢挤出一句:“天亮了吗?”
易思岚应:“六点多,快亮了。”
静默片刻,她接着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好,”易思岚点头,“你先去洗把脸,我们一起去。”
她没挪动,语气坚定,“我自己去就好,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可是……”
易思岚刚开口,她又补了句:“我想自己去。”
她扯了下唇,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说服他。但双唇过于干燥,才是轻易一咧,都撕扯得生疼。
唇角似乎裂了个口子,有血腥味漫进她口腔。
抬手擦了擦,续念折进了屋子。
花了三五分钟简单洗漱过换了身衣服,她重新走了出来。
易思岚立在门边,看她往前走,背影渐远,有些无措,只好迈步跟上去。
她在电梯口停住,伸手按了下行键。
没几秒,“叮”的一声横进沉默的两人之间。
易思岚望着她稍显决绝的背影,心口都跟着那一声颤了下。
眼看她快要进去,他还是挪上来挡在她身前,终于问出最不想面对的问题:“你是不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该怎么回答他呢?
说她还没想好,听来太像是用于脱身的说辞。
说她其实舍不得这个家,可她现在又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她承认自己懦弱,只想快点找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躲一躲。
易思岚定定看着她,迫切想得到答案,却又实在不敢追问,生怕逼得越紧,她就越是冲动去做决定。
僵持了一阵,还是他先开了口:“我不问你了,也不会跟着你,但是你要注意安全,也记得……”
他垂下眼,喉咙堵得难受,“记得……就算是要抛弃我,也别一声不吭地消失,好吗?”
“抛弃”两个字被他放得好轻好轻,再远一点都要听不到。
可这一刻就真真切切钻进续念耳朵里。
像是一阵弥漫的烟雾,看来不起眼,却顺着心口涌出酸涩。
她并不好受,握着盲杖的手止不住发颤。
说不出话,只点了下头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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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念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久违让她觉得有家的温暖的地方,乘车在雨中前行。
母亲一直喜欢安静的环境,从不留恋城市繁华。
在重病时,就已经为自己安置好身后事。
墓地就在文溪村附近,她说那里最能让她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