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突然绕过他,低头看余九琪:“你不害怕吗?”
小九莫名其妙,怼他:“我怕啥?”
光头撇了眼孙锡:“不怕他吗?”
小九瞪他,觉得有病。
光头笑了笑:“有意思。”
余九琪烦了,腾地站起来,扯了下孙锡的袖子。孙锡了然,也想先离开这里,可没等走,一个穿着长款厚棉衣的司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裹着一身冷气,说外面雪下大了,路封了,今晚走不了了,都去退票吧。
人群一阵喧哗,大家扬着手里小车票,骂骂咧咧的询问声此起彼伏。司机大嗓门喊了句我也没招啊,走不了就是走不了,哪条线都封了,着急也没用,谁不着急,我也想赚钱啊,都赶紧回家吧,雪下大了出租车都打不着。
孙锡拉着余九琪,说走。
小九在门口略略回头,没见到袁轩那俩人。
可又莫名觉得有副冷冰冰的眼神,在盯着她。
孙锡牵着余九琪,在车站旁边的马路上拦车。
雪确实大了起来,天幕低垂,密集的大片雪花在黝黑夜幕下显得格外乍眼,明明无声纷落,却吵得人心焦灼。
跨年夜的出租车本就抢手,又赶上客车大面积停运,供不应求,他们豁不出去脸皮,抢不过那些拖家带口加塞的大爷大娘,在外面站了半个多小时,一无所获。
其实也可以走回去,但通往市区要经过一片荒地,来的时候无所谓,不知为何,孙锡此刻不敢冒险了。
他转头,看到小九冻红了的脸,摘下脖子上灰色围巾,兜着脸又给她绕上一圈。
小九看他白色圆领毛衣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雪花落在上面,瞬间消失融化。
“你不冷吗?”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冷。”
突然一辆车停在身后,按了两声车鸣,听上去廉价又尖啸。
“要送你们一段吗?”
孙锡回头,还是袁轩那伙人。多了一个开车的,袁轩坐在副驾,说话的是那光头,他在后面,让出两个空座来,抿着笑,看着孙锡。
“不用了!”小九把围巾稍稍拉下来,冲他们喊。
“行。”
他们扬长而去。
孙锡更急了些,远远见斜对面停着一辆出租,里面有一个乘客,他便让小九等一会,他去问问能不能拼个车,说完,急急躲过两辆车,横穿马路过去。
里面乘客跟他们并不顺路,孙锡说可以先送对方,车费也可以帮他付,帮个忙。那乘客见他是真着急,司机也跟着说好话,终于答应下来。
孙锡笑着说谢谢,想去喊余九琪,一转头,马路对面空空荡荡。
心下一惊,慌张四周看看,又跑回来,依旧没人。
只剩地上凌乱的车辙和脚印。
“孙锡!”
一声尖叫划破稠密大雪,像是从四面八方层叠着袭来,他屏息,压制胸膛蔓延而上恐惧,仔细辨别,然后朝车站后面一条窄巷跑去。
刚进巷子口,就看到地上一团熟悉的灰色,是他刚刚给余九琪围上的,他的围巾。
雪已经浅浅落了一层,窄巷昏暗,雪亮如灯,清楚映出地上凌乱脚步,他低着头,沿着那凌乱一路往前。
在巷子尽头,又看见了另一团熟悉的东西,小九戴着的黑色毛线帽。
“孙锡!”
他抬头,声音不远,便跑了起来。
又觉得燥热,索性脱下外套,只剩里面一件圆领白毛衣。
一路沿着故意留下的线索,追到巷子尽头后的一个小山坡,那山坡堆满了附近的建筑垃圾,孙锡随便捡了两个破砖头,向上爬,没几步,就看到小九被他们拖着,放在一处平底上。
周围黑黢黢的,几乎没人,最亮的灯在几百米外的车站,他知道来不及向任何人求助,大步过去,两个砖头狠狠砸过去。
一块砸向箍着余九琪脖子的光头,可他灵巧偏头,躲过去。
一块准确砸到袁轩的后脑,他捂着脑袋,吃痛狠狠骂了句脏话。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扒她一件衣服!”那光头蹲在小九身后,掐着她脖子,冲孙锡说。
孙锡没有听清,又大步向前,袁轩突然蹲下去,拉开余九琪羽绒拉链,反着扒下来,而后听到那声震碎了他心脏的尖叫,孙锡才停下脚步。
这才敢战战兢兢地向下看,看她已经吓惨了的脸,一滴眼泪都没掉,哆哆嗦嗦的,抬头怔怔看着他。
雪落在她脸上,久久才能化掉。
孙锡稳了稳神,恢复些理智,他清楚这光头的目标不单纯是余九琪,他沿路故意留下那些明显线索,加上台球厅那番莫名其妙的话,都说明他最在意的是孙锡。
这种人孙锡不是第一次见了,自从中央台那期法制节目播出后,无论网络上还是生活里,有很多孙誉文的变态狂热粉丝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他。除了要跟他交朋友外,还有要送钱的,合影的,谈恋爱的,甚至有邀请他一起模仿作案的。
而这个人,孙锡有种直觉,倾向于最后一类。
“我真的很崇拜你父亲。”果然,他再次强调,“他是个艺术家,你不觉得吗?能在杀人现场写出那种杰作,你难道不骄傲吗?”
孙锡一阵反胃,忍着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跟你探讨一下艺术。”
孙锡更确定了他的判断:“你先把她放了,我跟你单独探讨。”
“那怎么行呢?她很重要。如果没有她小姨,孙誉文能写出那首诗吗?”他放在小九脖子上的手松了些,眼神兴奋地盯着孙锡,命令一般说。
“来,听我的,我扒她一件衣服,你做一句诗,如果你在我扒光她之前做完,她也许就比她小姨幸运。”
孙锡觉得要吐了,攥着拳:“我不会。”
“那你就念你爸的那首!”
“我不记得。”
光头手上力气重了些。
孙锡浑身紧绷,阴狠看他:“我真的不记得。”又说,“别的行吗?”
“什么别的?”
这时还在揉着脑袋的袁轩瞪着孙锡,说你妈的手这么欠,要不把手剁了!孙锡怔了下,没吭声。
那光头以为他怕了,以为是拿捏他的好办法,冲一直坐在旁边石头上的开车的同伴使个眼色,那人会意,从兜里掏出一个弹簧刀,扔过去。
光头随口说:“一根手指就行。”
余九琪见孙锡低头看着那弹簧刀,忽然急了,吼了句,不行!然后蹬着腿,挣扎了要起来,说不行,绝对不行!
光头一时按不住她,袁轩便也过去帮忙,压着她的腿,按着手,让她动弹不得。
光头一把揪起小九头发,把头仰过来,俯身冷冰冰盯着她,说你贱不贱,你关心他干什么?你还跟他处对象,你喜欢他吗?爱他吗?你知不知道当年案子怎么回事,知不知道他爸他们怎么弄你小姨的?你还不怕?你真不怕吗?你要是不怕,我就让你看看,让你感受一下!
“我割。”孙锡大声打断他。
所有人看过去,见他捡起那个弹簧刀,半跪在地,打开,按在右手食指上。
小九绝望地喊他,呼救,又被紧紧捂住了嘴,她视线模糊着,分不清眼睛里是雪还是泪,冰凉一片中,看到他同样迷蒙的眼神。
“割啊!”
“快点!”
他垂下头,手指放在身前,弹簧刀最锋利的那一面按在上面,弓着身子,顿了顿,然后狠狠用力,几乎瞬间,滴滴红色粘稠液体,砸落在他的白毛衣上。
而后,咬着牙,再用力,狠狠转了一圈,又一圈……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夹杂痛苦的呼吸声,余九琪大脑一片空白,却能感受到控制她的力气在变小,大家都吓傻了。
孙锡的腰又弯下去,力气似乎快用光了,余九琪眨眨眼,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趁着他们失神用力挣脱开,随手捡起旁边一个大水泥块,随便找了一个人,砸下去。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砸的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只告诉自己不能停,继续砸,不能停。
如果她停下来,那根手指就真的毁了。
她闭上眼睛,全神贯注,数着数字,砸一下,数一下,直到数到七,手上彻底没了力气,第八下堪堪举起,水泥块从手里滑落下去。
然后,她就站在那里,感受周遭死一般寂静。
接着,又仿佛做梦一般,听到有人叫她,一遍遍叫她。
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她像刚刚梦醒一样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见他跪着,痛的直不起身子,左手紧紧攥着右手食指,白毛衣上鲜红一片。
他叫她:“余九琪,小九……”
小九蹲下来,才看清他的脸,本来就偏黑的肤色,如今一点血色也没有,只剩可怖的青,好难看啊他。
“九,你听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那张难看的脸喋喋不休。
“你听我说,不是你,不是你干的,是我,知道吗?是我。”
他在说什么?
小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头上出了一滩血,浑身一动不动,她认识,是袁轩。
然后猛然倒吸一口气。
这时候她兜里的电话响了,她掏出来,手却抖得不行,电话落在地上,来电显示在黑夜下尤为亮,是余凯旋打开的。
孙锡看了眼小九,用他那只血淋淋的手接起来,就趴在地上,声音颤抖着,用最简洁的方式,交代他们所遭受的一切。
再回过神来时,余凯旋和温雯已经来了。
小九站在旁边,看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喊,看到孙锡还是跪在雪里,一会挨骂,一会挨打。
似乎有救护车过来,温雯跟着医生,抬着袁轩先走了。
不远处有警车的声音,余凯旋拉着小九的胳膊,高高站在孙锡面前,狠厉地说了一番话,孙锡哭着点头,什么都说好。
然后像拽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纸糊玩偶一般,余凯旋拉着她先走了,中途小九踉踉跄跄摔了一跤,回头,看到他伏在那里,身上落了白茫茫一层雪,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座跟雪地融为一体的墓碑。
余九琪就在那时,突然惊醒,甩开爸爸,跑回去。
她跑到那座墓碑前,跪在他面前。
他抬头,她就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