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篝火前,那首歌还在唱着。
温雯抬头,又看了眼远方的天空。
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把她的女儿抱在怀里。
恍惚间,似乎一切苦难,磋磨,生离死别和阴差阳错,都有它的道理了。
……
余九琪从家里搬走的第二个夜晚,温雯依旧失眠,也不知道几点了,她坐在小九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晚,一动不动。
哭已经哭不出来了。
就反反复复回想那天在寒夜光柱之下,她最后说的那番话。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受刑一般往自己肺腑里戳刀子。
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了呢?
明明一开始,虽然我只是个新手,没有经验,没有人指导,但小九,我是想当个好妈妈的。
把你抱回来后,你就连续发了几天的高烧,石城市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就抱你去长春,去北京。
你因为感染性肺炎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五天,那五天,我好像死了很多次。
后来回家,妇联的人找上门来,要把你送去福利院,说我未婚没资格养,我就去找余凯旋结了婚。
他很喜欢你,可能比喜欢我还喜欢你,我想我给你找了个好爸爸。对吧。
你也是喜欢这个为你搭建起来的家庭的。对吧。
可问题出在哪了呢?
是因为妈妈要离婚吗。
是因为妈妈要把你绑在身边吗。
是因为妈妈不让你跟那个人的儿子谈恋爱吗。
是因为我糟糕的性格和脾气吗。
你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你怎么会现在才开始爱你自己呢?
我这个妈妈当了二十几年,难道剥夺了你爱自己的权利了吗?
可我的初衷,不是这样的啊。
在你一岁生日那年,我跟你爸给你办了个风风光光的生日宴,包了大酒楼的一层,请了几桌席,给你唱歌,让你抓周,收了无数礼物。席间请的主持人问我们对孩子未来的期望,我不好意思说,就让你爸说,你爸也完蛋,就把麦克风给了我。
我记得,我当时说了三个。
第一,希望我的女儿平安。第二,希望我的女儿快乐。第三,希望她永远被爱着。
真讽刺。
如今看来,妈妈一样也没做到。
是我的错。
你是一个那样完美的女儿,而我是一个如此失败的妈妈。
可能就像当年命运引导你和妈妈相遇一样,如今又一步步推动我们分开。
理应如此。
我应该接受。
余九琪此时躺在孙锡租的公寓沙发上,洗了澡,仍沾着水汽的头发散着,屋里暖气足,就盖了个薄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客厅没开灯,只开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某卫视的跨年晚会精彩节目集锦,她随便找来放着的,她怕自己睡着,毕竟等的人还没回来,就小声听着。
开门声吱嘎传来,随后他脱鞋,换鞋,脱了外套,轻手轻脚走过来,卷着外面带回的凉气,和丝丝缕缕应酬后残留的酒精,不多,应该没喝醉。
沙发很大,他先是在脚边坐下,似乎弯腰看了看她,判断她睡没睡着,才慢腾腾挪到身后,躺在里侧,贴着她,又把她拦腰抱在怀里。
凑过去,在她脑后散着樱花味道的头发上亲了亲,没敢碰她的皮肤,怕凉到她。
“对不起啊,今天徐添也在,就拖了一会。”声音温柔而哑。
“嗯。”她答应。
“徐添说下次要请你吃饭呢。”
“嗯。”
电视里换了个节目,她蓦地身子一僵,往身后宽厚的怀抱里缩了缩。
身上凉气散了不少,他便胆子大了些,一手伸到下面揽着腰,一手去碰她的脸颊,两指垫着,柔柔用力想把她转过来,又撑着身子凑过去,可那个吻还没落下去,手上一阵滚烫。
手指抿了一下,是她眼角滑出的泪。
“怎么了?”慌忙问。
“没什么。”
“九?”
小九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擦了擦:“可能听歌听的吧。”
孙锡蹙眉,抬眸,看向电视。
就是某一年的跨年晚会上,人到中年依旧硬朗帅气的谢霆锋,时隔许多年,再次唱起他那首火遍全国的金曲。
谢谢你的爱 1999.
第48章 你是在替他赎罪吗
卧室窗帘没有遮严,阳光腾跃着,以一种凌人之势斜斜扫过来,正巧落在他疏淡的眉眼间。
眉心微微发紧,堆起不规则褶皱,薄薄眼皮跳了跳,也跟着不安分。
余九琪细细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抬起手,举在两人头顶,试图去帮他遮住刺眼的冬日朝阳,不敢动静太大,怕吵醒他。
虽然知道他早就醒了,准确说,又是一夜没怎么睡。
其实去把窗帘挡严可能更好,但他手紧紧箍在腰上,分毫不让的,便动弹不得。
小九抬眸,看着阳光从手指缝隙碎着洒下来,照的他脸上毛茸茸金灿,起了玩心,晃动手指,看那金灿灿在他脸上忽隐忽现,像捉迷藏,又像跳舞。
“好玩吗?”大手忽地用力,把人贴近。
小九看他,见他还闭着眼睛,还是那副倦意,手放下,放在他柔软头发上,拇指伸过去,在他眉心轻轻揉了揉,试图抚平。
“还是睡不好吗?”
他清楚骗不了身边人,收敛着说:“比之前好多了。”
小九知道他过去睡的好是什么样,侧睡,从不翻身,轻微鼾声。可现在整夜翻来覆去,有时怕吵到她,就干脆躲出去熬一阵,天快亮才回来,比如今早。
“要不你去 411 睡吧?”
孙锡薄薄眼皮一跳。
“或者把 KTV 那灯球搬回来?”小九又说。
他眉心散了些,早起的嗓音哑而干燥:“那影响多不好。”
“咋不好?”
闹着说:“邻居从外面看见,以为咱家干什么不正经的买卖。”
小九也跟着皮:“本来就是。”
“嗯?”
“咱们一个洗浴中心,一个 KTV,在外面看来多少带点灰度。”
孙锡抿唇笑,顶着越来越刺眼的阳光,掀眼皮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在她额头亲了下,又往怀里按了按。
“今天干嘛?”他知道小九今天休息。
“上午我爸出院。”小九顿了顿,才小声说,“得回趟家。”
两人突然陷入一阵同频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连呼吸都谨慎。
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说点什么,但谁也没有就此开口。
好几天了,尽管他们已经搬到了一起,算是正式公开了关系,但关于寒夜光柱那一夜的事情,关于丁满光,关于温雯,关于依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安和未知,一次都没有聊起过。
身体无限靠近,灵魂却隔着雷池,隔着禁区,彼此跃跃欲试,又浅尝止辄。
小九先避开,把话题兜回来,她清楚孙锡的睡眠已经糟糕到病理性的程度,但不确定症结是否仅仅是当年的分手,她有其他的猜测,没提,只是轻轻伸手揽着他,窝在胸膛熟悉的味道里,说不然去看看医生?
头顶先是缓缓吐口气,然后瓮声瓮气的,说他在北京看过失眠,中医西医都看过。小九小声说,心理医生呢。
太阳越升越高,孙锡的脸恰好完全浸在那片阳光里,没说话,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胸口滚烫,又钝重,明明是难得的冬日艳阳天里他最渴望的拥抱,温度和骨肉都真真切切,可就是有种模糊错觉,像握着一把沙,不愿松手,不敢用力。
可又担心一味的沉默与内耗,那把沙会自己一粒一粒流逝。
于是突然就把人按在床上,俯身,埋在她细细脖颈间,准确地找到脉搏跳动最有力的位置,以此为起点慢慢碾磨着吻下去,就像往常这种无力时刻一样,用他惯有的方式,贪婪地去用所有感官描摹和占有。
她曾经形容他这种时候活像个吸血鬼,他不反驳,她说是就是。
又觉得她的比喻已经含蓄很多了,他把自己看成兽,怪物,和阴暗角落里湿漉粘稠的藓。
占着她不退,在炫目阳光下,非要一起沉沦。
两个小时后,孙锡先出门的,他今天要去工商局补交一些资料,站在玄关,换好了鞋,却突然磨磨蹭蹭的,似乎在犹豫什么。
在那雷池和禁区转了一圈,他一手撑着鞋柜,回身叫她:“九。”
小九还穿着家居服,吃着个麻薯团,从厨房走出来答应:“嗯?”
“你帮我把员工社保资料拿过来一下。”
“在哪呀?”
“书架上吧。”
她去书架看:“书架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