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在月中。”
陈谦梵把温雪盈放到床上,脱下的毛衣随意一团,丢到旁边地毯。
他说了声好:“方便我们做到过年。”
第54章
醉生梦死的三天过完, 第四天,陈谦梵有事要出一趟门,他有饭局, 没问她去不去, 显然就是她不适合参加的那种。
温雪盈正好抽时间去做了头发和指甲。
换了个新年造型, 黑直发, 齐刘海, 可甜可酷。对大人来说,这就是对年味最大的期待了。
温雪盈化了妆在阳台美美拍照, 楼下两个小孩在玩竹蜻蜓。
蜻蜓飞得很高, 一只翅膀不小心入了镜。温雪盈对这张照片不是很满意,但是没有舍得删去。
她看着蜻蜓翅膀,慢慢地走神, 在张灯结彩的傍晚。
她其实没有那么期待过年。
关于春节的温馨记忆,温雪盈所剩无几。
洛山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不是两三捧堆在路牙上, 手碰化了都觉得可惜,是茫茫雪花,漫天漫地,积在脚下, 厚厚的, 让人觉得寒冷又浪漫。
小的时候, 穿着外婆亲手做的小棉鞋, 奉命跟温雨祯一起上超市。一对去小卖部打酱油的小姐妹,一个人抱着一桶葵花油, 嘎吱嘎吱踩着雪出门,又嘎吱嘎吱踩着雪回家。
推开家门, 一股热气让冻僵的手回温,妈妈跑过来接她们手里的油,爸爸在厨房忙活,亲戚聚在一起看她们三好学生的奖状,妈妈把她们拎过去喊人。
她三月出生,名字就是因为出生那一年的暴雪,到她降生才融化,迎来时年的春天,瑞雪兆丰年。
于是她叫雪盈,是妈妈取的名。
嘴上说着想要儿子,又不吝啬给女儿最美好的名字。一个充盈的雪,一个吉祥的雨。
你能说她不爱吗?怎么会呢。
可是幸福总是以碎片的形式出现,短暂又惹人怀念。
于是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认为,人跟人之间如果只有幸福,那是构不成爱的。
不然她的思念怎么会这么遥远,非要去二十多年前找寻幸福的痕迹。
除夕夜,温雪盈让温雨祯带着她妈过来,廖琴本来不情愿,她的规矩总是很多,觉得头一年就在女儿女婿家过年不合适,最后是陈谦梵打了电话,三请四邀才把她请上门。
年夜饭是廖琴和陈谦梵一起做的,温雪盈忙着布置家里,贴春联摆年货,温雨祯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在餐桌上,温雪盈跟她妈说了毕业工作的计划。
廖琴听了,倒是没有太大的吃惊,她很平和:“我早知道你这个性子,不会依我的想法去做的。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吧,妈尽可能给你帮忙就是了。”
经过那些争执,人到中年陡生的风波,好似也让她看淡了许多。
温雪盈感动地一笑,说起旧事:“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过年,你做年夜饭,家里没有油了,让我跟雨祯去买,我们还偷偷买了烟花,藏起来怕你骂我们,不过还是被你看到了,但你没骂我,让我带着雨祯去跟楼下的小孩一起玩。
“我当时觉得……特别开心。”
如此平淡的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却让她记了很久。
廖琴看起来很显然是忘了,但她也随和地说:“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妈妈对你的伤害。”
温雪盈垂下脑袋,闭了闭眼睛。
那天她们没有提爸爸,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新年。
初六有人来敲门,时间也不早了,但是因为今天没有亲戚要走,陈谦梵也睡得晚了一些,他听到声音便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非常面生的小姑娘。
看到开门的是不认识的男人,小蝶也愣了愣,准备好的开场白吞回肚子里,怯生生地抿了抿唇。
肃静片刻,她抬眼悄悄打量,见此人把一身休闲衣裤也穿得有型矜贵,再看男人的脸,英俊而夺目,有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对上男人有少许不解的眼,小蝶再次低了头。
陈谦梵先开口,低声一问:“你找谁?”
他声音过于沉凉,搞得小朋友更惶恐了。
“那个……”她出声很微小,没敢再抬头:“请问是不是温雪盈姐姐家?她在不在?”
三秒后,陈谦梵意识到她是谁了。
她资助的女孩。
“她在休息。”他说。
又请她进来坐:“稍等。”
小蝶看着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默默地感叹好帅气啊,胜过陆凛千百倍,相貌跟温雪盈非常的般配。
她感到释然地想,如果她真的在感情里受到过伤害,希望能遇到好的人给她补偿。
她不希望温雪盈受任何的挫折。
陈谦梵进了卧室,几分钟后,温雪盈慌忙地套着外套出来,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姐姐新年好。”坐得拘谨不已的小蝶看到温雪盈才慢慢起了身,不知道讲什么客套话,呆呆地递给她从老家带过来的土特产。
“你怎么来的?买得到火车票?”温雪盈还有点懵,吃惊于小蝶会出现在这里,看一眼她手里,赶紧接过她的礼物说谢谢。
她怯怯地说:“我跟舅妈的面包车过来的,看望亲戚。”
“没事你坐,等会我带你出去吃饭。”
温雪盈在飞快地收拾自己的时候,陈谦梵不紧不慢地给小孩包了个红包。
递过去,小蝶羞赧地说出那句“谢谢叔叔”时,陈谦梵还没有收回的手腕一顿,表情变得很耐人寻味。
而后又尽快收敛,面露成熟男人该有的风度,他说:“新年快乐。”
温雪盈在旁边听了憋不住笑,她过来摸摸小蝶的头发,小声的:“我的妈呀,你喊我姐姐,喊他叔叔?”
小朋友吓到了,视线一凛,赶忙改口:“对、对不起啊,哥哥……”
温雪盈搂着她,恶意吓唬:“没事没事,快走吧,叔叔听见要杀人了。”
陈谦梵:“………………”
她戏谑完了,又回头说:“我带她出去玩哦。”
他默了默,隐忍颔首:“嗯。”
年初六,各种铺子都陆续开张了。
小蝶是上省城来给远房亲戚拜年的,昨天到的洛山,今天就一大早抽空来看了温雪盈。
因为温雪盈给她寄过东西,所以她是顺着地址找过来的,从郊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来到市中心,这般木讷又晦涩的真诚,让温雪盈心头一悸。
人要被怎样对待,才会拥有足够的温暖能抵抗这冷肃的世情?
她永远会为这样的牵绊而感动。
温雪盈带她去看了一出新年档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又打算带她去吃饭,她问小蝶想吃什么,她犹豫了很久,问:“可不可以吃肯德基啊?”
温雪盈下意识反应自然是,难得来一趟城里就吃肯德基?
但是撞上女孩子期待的眼神,她迅速明白到,他们对幸福的认知程度不同,她生活的地方没有遍地的快餐店,KFC就像一个标签,要用它的存在来证明,她真实地憧憬过大城市的新鲜。
就像封锁在温雪盈记忆里的葵花油和烟火,他们本身并不那么独特,可是扎扎实实地让她感受过幸福。
小蝶高三的模考成绩不是很好,她跟温雪盈说了这个情况。
温雪盈问她:“有多不好?”
她弱弱地说:“没过一本线。”
温雪盈稍稍沉默,她没有觉得这是特别严重的事情。
但是小蝶咬着汉堡,慢慢地流了泪。
“因为考得不好就想哭?觉得对不起我吗?”
“……嗯。”小蝶吸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说,“我就是、我很怕辜负你的期待。”
温雪盈从容地笑了,给她纸巾擦脸,“我在你考试之前说一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你既然这么难过,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待这个事的。”
小蝶默默地看着她,点点头,听她说下去。
“我没有那么期待你成龙成凤,拔得头筹,当然,你要是考得好,我为你骄傲,即便考得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雪盈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高考很重要,但是远远没有老师家长渲染得那么夸张,并不是过了线就是柳暗花明,没过就从此一蹶不振,它的重要程度只根种在中国学生的执念里——没错,就是执念。你只是身处在这个环境,还没有进入更复杂的人生困境,所以才会为这个小小考试而紧张害怕。”
温雪盈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听过吗?高考就是那片叶子,然而人生是高山,不以成绩论高低,总有一天你会站在山顶的。”
最好的安慰不是让她加油,相信她必胜,而是告诉她即便过不了这个关,你依然有着无限的可能。
小蝶揩了揩湿漉漉的脸,听她说下去——
“到时候呢,一览众山小,突然就什么想法都没了,你只想感叹一句,哇塞,天凉好个秋~”
温雪盈说完,弯着眼睛温柔地笑一笑。
她是想起了陈敛对她说过的话:二十几岁是最迷茫的时候,如果人生是一条河,青春就像一朵溅起的浪,精彩,痛苦,难捱,都会过去,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向前流淌。
“如果你听过太多的加油,那我今天就不说了,姐姐希望你能放轻松,不要太紧绷,自然地去迎战,然后呢,过完这段时间就好好地睡一觉,准备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成年人吧,成人的世界很宽广,你会慢慢发现,还有很多比分数更重要的东西。”
小蝶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了,我会调整心态的。”
吃完汉堡,又打包了一份给她的妹妹,小蝶把打包的快餐放得很小心,塞到自己的包包里。
接着,温雪盈送她回了郊区乡下的亲戚家。
回来的路上,温雪盈一个人开车,在冰天雪地里,她感叹着,在赋予别人力量的时候,自己也获得了同等的温暖。
她明明就是一个很爱跟人打交道的人啊。
她好喜欢散发爱心,喜欢这个多元的世界,喜欢酸甜苦辣的众生相,喜欢跟远方的人们有牵扯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