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盈自己的诸多思虑不周,都有人给她安排妥当。
陈谦梵挑了一个绿豆糕,温雪盈一点胃口也没有,但给面子地尝了一口,然后就摇头。
“太甜了?”他问。
她继续摇头。
他不明所以,继续递,刚刚去店里买的红薯:“这个好点,尝一尝。”
温雪盈躲开这阵热气,偏一下脑袋,小孩子负气似的:“不想吃。”
陈谦梵问:“不饿吗?”
“饿,但是没胃口。”
“你今天晕倒了,没胃口也得吃一点,身体会支撑不住。”
他放低姿态,搂着她的腰,竭尽全力地哄着。
眉心的褶好似再也化不开,陈谦梵用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到模糊,“宝贝,你这样做,是在折磨我的心。”
“……”
温雪盈听着陈谦梵无奈喊着她“宝贝”的时候,她无端地想起高中住校的一段经历。
那时候她读高三,为了争取更多的学习时间,温雪盈选择了住校。
有许多偏僻城区的父母会租房子到学校附近来陪读,她有一个室友就是,每天中午,室友的父母来寝室送餐。
两个人坐在她的床沿,左边爸爸,右边妈妈,端上来的饭菜不合口味,女生闹着说:“我不要吃这个!”
然后把饭盒盖得乒乓响。
“我都说了我今天想吃虾!”
“好好好,虾。让你爸去买——你别愣着,快去快去。”妈妈指挥者。
爸爸赶忙应道:“哦哦,马上来,等我一下。”
女生却说:“买屁啊,都来不及了,我还午不午休了。下午还上不上课了。烦死了不吃了!”
温雪盈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等夫妻俩哄完孩子,无奈无声地离开,温雪盈跟那个女生说:“你爸爸妈妈好温柔呀。”
女生不以为然:“温柔什么啊,我说一百次我很讨厌青椒,还在菜里放!有病真是的。”
温雪盈干涩地笑一笑:“是嘛?”
可是在温家,连挑食都是罪过,她连讨厌都不敢说。
让她日理万机的爸妈来给她送饭,更是不可能。
人对从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总是格外的望眼欲穿。
她不讨厌别人的骄矜,她只羡慕他们的幸运,被溺爱的幸运,让他们有了发脾气的底气。
眼下,幸运就这么突然地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温雪盈应接不暇。
她知道,假如她把陈谦梵推开,大声嚷嚷我就不吃!
陈谦梵也一定会哄着她,说:不吃就不吃,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的。
但她没有嚷嚷,也没有把他推开,听话地,低头咬住一口红薯,糯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暖暖地进入腹中。
不小心咬到他的手指,他也不会计较,问她:“好吃吗?”
“好吃。”温雪盈轻轻点头。
陈谦梵抬手摸她的脸,很快,眼泪洇湿了他的掌纹。
有的人热烈地说要爱你一辈子,你信以为真,结果深情只停留在那一刻而已。
有的人淡淡地说要把你再养一遍,你没当回事,然而他真的说到做到。
细致平稳的心性,像一条涓涓的溪流,没过她早已枯竭的河床,一次又一次地浸润,让这里开满花草,又变成一片绿茵。
在陈谦梵的投喂之下,温雪盈吃了一大半红薯,突发奇想说:“想喝桂花清酒了。”
“回去喝。”他认为她眼下的状态不适合喝酒。
“要你做的。”她咧着嘴巴,不知道乐什么。脸上泪痕还没干,悲喜切换之快,像是一个还没发育成熟的小朋友。
陈谦梵坚定颔首,说:“我给你做。”
他脱掉她的袜子,给她的脚踝上药。
连着血水扯下来的时候还有些痛。
温雪盈嘶了一声,嘴上又说:“哎呀都好几天了,不用抹药了吧。”
陈谦梵蹲在她身前,帮她处理伤口,说着:“几天了都还没愈合,又浸在泥水里,伤口一定要消毒,到底是没有常识还是在逞能?”
“……”
温雪盈咕哝:“我怕你要笑话我走路不小心,老是这样。”
“不会,”陈谦梵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的,让她定心,“在我面前,你不用装坚强,不用当大姐姐,难过可以说,疼可以说,委屈也可以说。
“不小心跌倒,都没关系,这是人生常态,我会接着你。”
我会接着你——比甜言蜜语还要动人的情话。
温雪盈又有点想掉眼泪,她吸了吸鼻子,盖过去这阵情绪。
她没有说难过,疼痛,也没有说委屈。
温雪盈挑了骄傲的事跟他说,把“我那天自己开车……”作为开场白,然后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夸大其词地叙述了一通她是怎么虎口脱险的。
然后扬着下巴冲他笑,得意洋洋地问:“我厉害吗?”
陈谦梵起了身,对上她的笑眼,眼中担忧化作一片轻柔的爱意。
“特别厉害。”他说。
温雪盈复元了,恢复了矫健,开始精力满满地整理行囊,问他:“后天是什么日子?”
陈谦梵想都没想:“你的生日。”
他淡笑,问:“这也要考我?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不解风情。”
过来半个月的时间不到,温雪盈都感觉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她那天晚上好好地抱了抱陈谦梵,跟他讲这些天的经历,自己都觉得无聊催眠,但陈谦梵听得认真,每句话都做出回答。
“我给你看我照片,骑马的,超美。”
温雪盈说着,打开微信,“哦对了,我忘了这是新手机,等等,我问问看程泽那边还有没有。”
听到这个名字,陈谦梵轻轻垂眸。
她在找照片,他没说话,两个人安静得很诡异。
是陈谦梵先开口,嗓音微沉:“照片全是他拍的?”
“基本是。”她没瞒着。
很快,他看到了那些漂亮的照片,没被水淹没时的寨子,美丽的她身后是心旷神怡的景色。
镜头是有感情的,他突然想起这句话。
这话冒出来是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像小小的鱼刺卡进了喉咙。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或许那一次在学校,温雪盈为他的拍照技术而不高兴,也有这个原因吧。
因为看不出感情,所以觉得是无心的敷衍。
陈谦梵心中五味杂陈,但面色平静地看完了照片。
手机熄灭后,陈谦梵盯着温雪盈,没有评价照片,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他。”
温雪盈愉快的心情随之稍稍停滞:“嗯?程……吗?”
他不答知道:“我也懒得给他下马威,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在你身边。”
很突然的“警告”。像是对她,又不完全是对她。
温雪盈轻怔。
而后失笑一下:“你还怕我被抢走啊?”
他不说话。
温雪盈掰过他的脸,看他表情,笑得意味深长:“陈谦梵,你在吃醋。”
他目色严肃,正正经经地回看她,不再装作无动于衷:“严格来说,是嫉妒。”
他告诉她:“我不想见到他,因为我嫉妒他年轻有活力,有用不完的热情,懂得时刻表达爱意。三分说成满分,花花肠子太擅长骗人。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兴趣真的消失了,身边出现这样的人,对你来说,他未必没有吸引力,是吗?”
看着他紧皱的眉心,温雪盈还在笑:“谁说我喜欢你靠的是兴趣?”
陈谦梵:“还有神秘感?”
“这不是一回事吗?!”
他再次说:“因为我们是夫妻。”
温雪盈被他问住,低咳一声,以缓解尴尬。
陈谦梵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不悦:“因为是夫妻,所以你有义务不犯原则性错误,有一张证绑架住了你。所以,不得不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但如果哪天你觉得不舒服了,或者我对你照顾不周,让你不满意,你也随时做好了抽身而退的准备,宁拆十桩婚,不毁一座庙——”
他学着她的消极语气,强调着这句话,问她:“对吗?”
温雪盈哑口无言。
他们之间,从没有这样利落直白地剖开过彼此的想法。
她俨然遗忘,宁拆十桩婚,不毁一座庙?这话什么意思?她说的吗?她居然说过这种话?
他的揣测,算是说准了吧,可是现在,明明也有些隐隐的不同……
陈谦梵继续说下去,他语气仍然淡定,但显然心神不宁:“因为你不信任爱情,所以怀疑我会像你爸爸一样不忠,你要不停地给自己敲警钟,你得离爱远一点,这样就不会受伤——”
“对吗?”
他字句铿锵地说完,又紧紧凝视着她:“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