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徽就是太知道了。
她记得那天天气不错,她虽然被任素秋堵了一胸口的火,虽然斩钉截铁地跟赵酉识说了句:“随你,我今天没那个打算。”
但最后赵酉识还是给了她一个椰子水的吻。
午饭是在赵酉识家吃的。
赵酉识穿得简单休闲,一看下午就是要出门的意思。
祝提春在饭桌上问他什么打算,他招呼没打一声地说:“跟徐如徽去图书馆。”
徐如徽拿筷子夹菜的动作一顿。
祝提春看向徐如徽,笑着说:“好呀,天气那么好,是该出去转转,也不一定非去图书馆嘛,可以去公园什么的啊。”
赵酉识说:“嗯,再说。”
出门前,赵酉识的婶婶过来找祝提春玩。
当时饭后徐如徽和赵酉识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一看婶婶过来,赵酉识亮着嗓子打了招呼,徐如徽也唤了声阿姨。
没多久,赵酉识和徐如徽跟祝提春说再见。
出门后,徐如徽总觉得手里空空,脸上表情也没太好。
赵酉识看她一眼,问:“想什么呢?”
徐如徽偏头看一眼赵酉识,目光扫过他湿润的唇瓣,意识到自己少拿了一瓶椰子水。
她脚步停下来,跟赵酉识说:“我回去拿个东西。”
赵酉识跟着停下来,问:“什么?”
徐如徽没回答,她觉得她如果说拿椰子水,少不了赵酉识送过来一记耐人寻味的眼神。
“你等着就好。”
徐如徽在赵酉识面前就是这么拽。
偏偏赵酉识还觉得新鲜,他哼笑一声,说:“拽死你得了。”
嘴上这么说,实则很听话地站在原地等着。
徐如徽折返回去,站在赵酉识家门口,发现门没关紧,她正要推门进去,听见婶婶在跟祝提春说:“酉时这孩子,事事都那么顺利,该不会是以后情感路坎坷不平吧。”
祝提春笑着说:“说什么呢,小心他回来骂你。”
婶婶也笑,“骂吧,骂吧,骂我我也得说,跟你家这位邻居处久了,真的会有点辛苦,你当妈的,也位儿子的以后考虑考虑,别老心疼他。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祝提春闻声喝了口茶,然后才说:“我可作不了他的主,他自己有想法得很。”
赵酉识能有什么想法呢。
徐如徽当时站在门口,难得想为赵酉识鸣不平。
他可没什么想法,他做的这些混账事不都是她带着做的吗?
他那么胆小。
但是婶婶有一句话说得对。
赵酉识事事都那么顺利,总不能在感情上栽跟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徐如徽最终没有推开门。
也没有拿椰子水。
那天她喝的是很普通的矿泉水,一点味道也没有,她却喝得舌头发苦。
赵酉识这个人,很多心思是藏不住的。
比如他觉得她心情不好,就趁她在游戏房时,换好了衣服,准备下午带她出去散心。
他们没去图书馆。
就像祝提春说的,天气那么好,图书馆有什么好逛的。
他们去了花鸟市场,去了狗市,还去了老庙坊。
老庙坊当天有商城做活动,请了一群不知名的文艺工作者表演歌曲。
远远地,在鹿上最喧闹的城区里,徐如徽听到了那首歌。
歌手唱得专注,一句一句,句句唱进徐如徽心里。
其实徐如徽也不懂什么叫“将来的难测”,但她尽可能地幻想了一下,每一种,都让她觉得难堪。
徐如徽是个在某些事情上下决心很爽快的人。
就在歌曲完毕的那一秒钟,徐如徽在人群中看着赵酉识清晰的面孔,决定此后不再踏进赵酉识二楼的私人领域半步。
赵酉识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笨蛋。
可如今,他却能从整首歌里,挑出徐如徽听了上千上万遍的那一句。
徐如徽手还在车门按钮上,她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看着头顶沉沉的云层。
她在温暖的车厢里,却能看见冬风的痕迹。
她最终望向那月亮,将手收了回来。
她后背靠在座椅靠背上,她回答赵酉识说:“很多。”
她想过很多将来的难测。
高二那一年,听着老庙坊的歌曲,想着婶婶和祝提春的对话,看着赵酉识的侧脸,她想的是,她又不可能和赵酉识考进同一所大学,甚至也许无法进入同一座城市,未来更不可能和赵酉识有新的进展,那她又为何招惹他。
如果单纯想看看赵酉识和其他男生有什么区别,她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高三毕业那一年,赵酉识升学宴的翌日,赵酉识全家出行旅游,而她和任素秋各自在工作中忙碌,她想,幸亏她那些“胡作非为”没有耽误他的大好前程。
大一第一年国庆,室友组团去青海湖,徐如徽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服装店兼职,每日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后,她也庆幸,庆幸没有一头血热地冲去燕京。
否则她更为狼狈的成人世界,也要被赵酉识看见了。
大二上学年,徐如徽成人礼。
她从赵酉识床上离开,匆匆登上了火车月台。
她看着即将沉底的落日,人来人往的剪影,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在想,她为什么要在最好的年纪离开赵酉识呢。
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很多人在经历初见与重逢,分别与断绝,自尊和尊严数次被摧垮又重建,究竟是想拥有多少东西,才愿意把所有的青春与落日都错过呢?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和奋斗去得到的。
除了人。
除了那个人。
可踏上车厢那一刻,她接到徐乾发来的短信。
她又庆幸自己的决绝。
与此同时,还有祝提春打来的电话。
她问徐如徽怎么那么匆忙就要回学校,今年不准备在鹿上过年了吗?
徐如徽不知道祝提春知不知道她是从赵酉识床上下来的。
她只说:“有点事,今年不回来了。”
祝提春叹了口气,说:“这都下雨了,干嘛走那么急。”
徐如徽扭头看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心中毫无波澜。
她才不会在乎下雨。
她的一生中,本就阴雨不停。
她跟祝提春说:“学校的事情比较重要。”
祝提春沉默了几秒,说了句:“哎,好,那祝你一切顺利。”
某种程度上,徐如徽是顺利的。
她最终还算考上了所谓的好大学,室友们很和谐,同学们也一同很上进。
她有还不错的朋友,就连相亲,也能遇到还不错的男生。
但将来如何呢?
徐如徽自己可以承担,但她并不想让赵酉识陪同。
她缓了缓心中的波澜,唤了一声赵酉识的名字。
“赵酉识。”
赵酉识坐在驾驶座,没有回头。
徐如徽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轻声说:“你见过阿姨的肚子吗?很平对吧。我妈不是,我妈的肚子像一块很老的树皮。还有一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但是我妈年轻时候和阿姨是差不多的,很苗条,也很好看。她现在身材很差,因为怀孕的时候激素紊乱,吃胖很多。她以前也是有体面工作的,但她现在只能在超市打工。
“我是女生,我很理解她的一切想法。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很讨厌我的孩子。没有人规定妈妈天生就该爱自己的孩子。当然,我也不爱她。
“但我需要照顾她,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我还有未来需要赡养的父亲,我的将来没什么难测,这些糟糕都是一眼就能看尽的。
“我忙着处理这些糟糕,我没有力气去爱人。
“赵酉识,我不爱任何人。”
话落,车厢里仅剩沉默。
徐如徽没敢看赵酉识如何,她只是停顿几秒,又说了句:“我也不爱你。”
然后将车门打开,大步离去。
……